貳·狸奴

楔子

午夜時分,月黑風高。

它躥入了塔內,不往上走,而是東撓西嗅地往下找道路,忽然一躍而起重重撲下,它將腐朽了的木板地硬砸出了個窟窿來。

然後把肥碩的身體抻成了不可思議的細長形狀,它通過窟窿鉆下去,落入了地下漆黑的密室。一切都如它先前所料,於是它滿意地抖了抖胡須。

鋒利的爪子抓撓地面,它開始瘋狂地掘土,圓腦袋和尖耳朵一點一點地深入到了土坑中,它最後只露出了一尊圓圓的胖屁股和一條直豎向上的粗尾巴。

它也累了,但是不能停,為了找這深埋在土下的寶貝,它已經做了幾年的準備。它有直覺,那寶貝已經近在咫尺了。

只是,為什麽身邊空氣會忽然流動起來?

像通了電一樣,它周身的皮毛火花閃爍、劈啪作響,不祥的預感一點一點滋生出來,讓它挖掘得愈發瘋狂了。

一 葉青春的鄉間奇遇記

葉青春回了天津衛,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醫生,不是他生了病,是他被只野貓撓破了手背,雖然沒流血,但他心中也還是很悚然,既怕野貓的爪子上有細菌,又怕野貓的皮毛中有跳蚤。

在確定自己安然無恙之後,他松了一口氣,又有了閑心。這點閑心催著他逾墻而走,溜進了畫雪齋,對著半夢半醒的金性堅大說大講:“好家夥,往後我可再不下鄉去了,為了收那麽幾捆土布,我這幾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太陽還毒,曬得我啊——你看我這鼻梁,是不是都出雀斑了?”

金性堅半閉著眼睛端坐在太師椅上,沒理他。

葉青春有點急:“你是石頭人呀?倒是看我一眼啊!”

金性堅這回向著他一擡眼皮,擡過之後從鼻子裏哼出回答:“嗯。”

葉青春稍微滿意了一點:“這還不算什麽,最危險的是,在我和夥計帶著布回來的時候,走山路——你猜怎麽著——遇上大爆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開炮打仗,反正我沒瞧見大兵,就看前頭山尖上的一座破塔,‘轟’的一下子就炸了!從塔底到塔尖,炸了個粉碎,磚頭瓦塊滿天飛!我倒是沒被那些東西砸著,那些東西真要是砸了我,一下子就能給我開了瓢!你猜我是讓什麽東西砸了?”

金性堅坐在書房內的半明半暗處,默然地搖頭。

葉青春早就不指望他能有問有答地給自己捧場了,所以掏出手帕一擦嘴角的白沫,他順勢輕輕一拍自己的大腿:“天上飛來一只大花貓,我讓貓給砸了!”

擡手往頭上一擋,他對著金性堅比比劃劃:“嚇得我擡手這麽一擋,結果正好擋在了貓爪子上,我這細皮嫩肉哪是貓爪子的對手?當場就破了三道皮!”放下手抱著肩膀打了個哆嗦,他對著金性堅連連搖頭,“可怕可怕,若不是我用手擋了一下,這回非破了相不可。”

這一回,金性堅終於說了個整句子:“區區三道爪痕,倒也無損葉君的風采。”

葉青春一愣,覺著對方像是在誇獎自己,便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哎呀,金兄你可真是的,又拿我開玩笑!”

金性堅擡手堵嘴,打了個哈欠,因為一直是犯困,且被葉青春聒噪得發昏,所以頗想翻臉動手,把這位葉君拎起來扔出去。

不過就在他意淫之時,克裏斯汀服裝店的夥計找上門來,一陣風似的就把葉青春裹了回去——店裏的夥計在大街上被汽車撞了,葉青春作為老板,不能不管一管去。

二 超級夥計

葉青春如今頭大如鬥。

進了醫院的夥計,差一點就被汽車碾成了肉餅,無論怎麽算,都要休養上個小半年才能重新直立行走。照理來講,只要有錢,不怕招不來夥計,可這夥計是他手下的第一幹將,不但會用好幾國洋話和顧客打招呼,更兼潔凈伶俐,見了誰都是未語先笑,在葉青春眼中,堪稱一名人才。

人才如今臥了床,克裏斯汀服裝店又是這樣摩登雅致的所在,總不能隨便從外面招個不懂“美”的小子過來招待客人,所以葉青春十萬火急地裁出一張大紅紙,用碗口大的墨字寫了一篇招工啟事,貼在大門口。

紅紙一貼,立刻就有人上門。葉青春前幾天到那窮鄉僻壤中走了一趟,收上來幾大捆土掉渣的土布,本打算用這本鄉本土的土物制造出一點東方美,高價賣給他的西洋朋友們,如今也顧不上造美了,每天都要忙裏偷閑,接見十幾名應聘者。

應聘者數量雖眾,然而質量參差,有那談吐好的,然而相貌不美;偶爾遇了個相貌合格的,又是滿口方言,莫說洋話,連官話都講不清楚。葉青春急到了一定的程度,簡直想去畫雪齋借個仆人用幾個月——金性堅身邊有個十八九歲的小男仆,大名不知道,反正別人都喊他小皮,小皮跟著金性堅久了,也有幾分雅氣,看著不比平常人家的少爺差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