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團圓

一 金性堅

夜明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座正在吞沒和生長的玉山,怎麽可能會是金性堅?他不只是昆侖山上石漿所凝成的一小堆碎石嗎?

洞頂發出隆隆的巨響,是山體正在崩裂。眼看那座玉山已經緩緩頂開了這座石山,玉山所及之處的洞壁也都玉化為白色,夜明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又猛地撕下一片衣襟,扔向了前方。

衣襟落在了那玉山的山腳下,夜明眼看著這樣一片布料也變白了,變硬了,變成了薄薄的一片玉石。於是心慌意亂地嗚咽了一聲,她掉轉頭去,慌不擇路地開始逃!是的,洞口會有雷電擊入,雖然那雷電不是沖著她來的,可她自己硬要往上撞,也有被劈成飛灰的危險。但那危險終究不是一定的,比不得身後這詭異的玉化。她寧可拿自己的性命去賭一把,也不想坐以待斃、化作一個石頭人。

然而,她先前所制造的那些路障,在阻攔了雷電進入之前,先堵塞了她的生路。她這些天為了金性堅,已經是累得心力交瘁,到了此時,她只覺得身體追不上自己的心意,越是著急,雙手雙腳越是磕磕絆絆的添亂。忽然縱身向前猛地一躍——她憑空消失了,在一身肮臟衣褲落地的同時,一顆夜明珠像火流星一樣,直飛了出去!

洞口的大石被閃電劈開了,此刻反倒成了她逃生的出口。迎著電閃雷鳴沖出山洞,她隨即在大雪之中滴溜溜地原地一轉,就見此時已是入夜時分,空中星月無光,唯有金蛇一般的雷電閃爍舞動。而那喀喇喇的巨響從地下逼上地面,面前這座大山在巨響之中,開始搖晃。

夜明見狀不妙,慌忙繼續向遠飛去。然而空氣驟然流動成了疾風,席卷了滿天滿地茫茫的大雪,也席卷了大雪之中的她。身不由己地隨風直升向上,她在恐慌之中掙紮著俯瞰大地,只見那座大山已經從中裂為兩半,而那座玉山從中矗立而出,閃電接二連三地劈向玉山山頂,甚至整座潔白的山體都被紫色電光所籠罩了。

夜明怕極了,然而對於風雪雷電,她都是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隨著大風,在雷電之中險伶伶地穿行。

良久之後,夜明落了下去。

大風並沒有停息,是她運氣好,硬從那風中掙脫了出來。藏身在一叢潮濕冰冷的枯草中,她的思想還在,然而知覺消失了。

她太虛弱了,此刻不但沒有力氣變回人形,甚至也沒有辦法繼續感知外面這個世界了。

她也無法判斷時間正在以著怎樣的速度在流逝。

又過了許久許久,草叢中的夜明恢復了人形。

夜明赤身坐了起來,擡手撩開臉上濕漉漉的長發。仰起臉往天上看,她看到了藍天和白雲。

枯草是水淋淋的,草下藏著新生的嫩芽。她不知道這一場春雪是何時停了的,只感覺自己的元氣恢復了許多,不但能夠維持人形,甚至有力量站起來,能邁開雙腿向前慢慢地走。

赤腳踏進泥濘的土地裏,是春雪融化,成了大水。手搭涼棚擋了陽光,她眯著眼睛往遠看,看到了那座大山。

那座大山一分為二,像被一把巨斧從中間劈了開。望著大山怔了怔,夜明忽然呐喊一聲,撒腿就朝著大山跑了過去。牝鹿似的跳躍過一處處深不可測的水窪,她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山腳下,就見那座高大的玉山已經消失了,但是在嶙峋山縫的中間,赫然正躺著一個人。

那人和她一樣,也是赤身露體的,烏黑的短發覆在額頭上,那是個男人。

那是金性堅!

夜明當即大喊了一聲:“小石頭!”

她無力使用法術,只能如同凡人一般,憑著兩只腳踏過那鋒利如刀的碎石,向他一步一步地走。而他緩緩地坐了起來,先是盯著夜明發怔,然後又擡頭看了看天。

看過了天,再向前看夜明,他發現夜明已經走到了自己面前。於是在開口之前,他先紅了臉。

夜明不管他的臉色,徑自蹲下來,睜大了眼睛仔細地看他,看了不算,還要伸手上上下下地摸他,在確定了他身上的零件一樣都不缺少之後,她收回手,輕聲說道:“天晴了。”

金性堅顯然是很茫然,對著她點了點頭:“是的,天晴了。”

隨即,他又說道:“我像是睡了一覺,忽然聽見你在喊我,我就醒了。”

夜明又去摸他的臉,臉是潮濕柔軟的,她又掐著他的臉蛋擰了一把,皮膚有彈性,不再帶著石粉和裂縫。

夜明有點不敢相信那場雷劫已經過了去,所以說話也只敢小聲地說,仿佛是怕被老天爺聽了去:“你不是說,你只是石漿所化的一小堆碎石嗎?”

金性堅想了想,然後反問道:“我不是嗎?”

他眨巴著烏黑的眼睛看她,反問的語氣也是天真無邪,於是夜明陡然翻臉,順手就甩了他一個嘴巴:“是不是的,你自己不知道哇?!早知道你是那麽頂天立地的一座大山,我又何必勞心費力地為你去找那些破印章?我以為那些印章都是你的胳膊你的腿,你沒了那些印章會活不了!好嘛,原來我和那個禿驢都是在做無用功!我們白忙活了!白害怕了!白為你掉眼淚了!禿驢為了你,被迫從軍去了!我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