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文明與個體

童玲並不擅長言辭。

以她現在的邏輯思維,也無法組織出華麗的辭藻來調動旁人的情緒。

她的一切決定皆來自思維最底層的本能判斷。

她雖然不懂什麽花花腸子,但卻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在怎樣的處境之下,該用怎樣的策略才能達到怎樣的目的。

童玲思考問題的方式既深奧,又簡單,像是台目前並未生產出的完美邏輯判斷輔助儀,總能用最快的速度透過現象看本質,做出她能力極限內的最佳選擇,如同佛門頓悟後的高僧,又如道法自然萬法歸宗的道門真人。

由於個人思維的變化,以及冷凍技術的誕生,童玲給自己的人生在戰爭之外找到了第二個目標,見到陳鋒。

但見到陳鋒依然只是她出於個人情感的需求,她心中出於歷史責任感的最高追求,依然是與無名艦隊一起完成遠征任務。

從踏上無名艦隊的瞬間,童玲的最高志願從始至終從未改變過,與秦光一樣,到如今也不曾改變。

下一秒,投影中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誰?你是誰?”

這聲音聽起來冷冰冰,毫無感情,但聽眾卻隱約聽出絲迷途羔羊的味道。

思維捕捉小組迅速給出解答,信息再被同步到所有人眼前,無論是囚牢艦中的聽眾,還是其他重獲自由的普通艦隊人員都知道了聲音的主人,正是唐穎鶩。

童玲的行為先鎮住的倒不是囚犯,而是一直在研究唐穎鶩心理活動的思維捕捉小組。

這些人當場懵了。

“不對勁啊,為什麽童教官可以讀取唐穎鶩的思想?我們這麽多年都只在聽沙沙沙的噪音,是何苦來由啊?”

有人如此郁悶的大喊著。

沒人能回答他,正如沒人能去質疑童玲為什麽不早說。

無心者行事,無需也無法向任何人解釋。

唐穎鶩的話並未就此結束,而是繼續展開,人們耳中響起的是一個又一個問題。

“我和你一樣嗎?”

“怎樣才算是活著?”

“可以動就是活著嗎?”

“可以與人交流才是活著嗎?”

“人是什麽?我算是人嗎?”

“為什麽我不能像你一樣?”

“原來那樣是錯誤的嗎?我以為那個訓練很嚴肅,是我錯了嗎?”

“你有愛情嗎?我聽我的兩個工作人員在討論結婚的事情,那就是愛情嗎?”

“感情是什麽?感情可以讓人做出不符合邏輯理性的決定嗎?”

“我也有機會收獲愛情嗎?像你們一樣,看著自己的小寶寶在投影中一點點長大?”

“不知道為什麽,每當我看見別的工作人員看小寶寶的投影時,心跳會加快。人類撫育後代就是先在投影裏養,然後突然有一天,小寶寶就從投影變成現實了嗎?”

“真的有這麽多人都在為我的小寶寶工作嗎?我真想給他們說一聲謝謝。”

“會不會突然有一天,我也能像其他人一樣,認識一個朋友,靜靜的坐在一起聊天?工作人員們創造出一個愛我的人之後,那我在這宇宙裏,也不會這樣孤獨了吧?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很可憐。”

“我感到很抱歉,雖然我知道我和這些人不是同一種生命。但我依然很抱歉。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掉,所以我必須奪走他們的生命。是人類創造了我,我喜歡所有人,不想奪走任何人的生命。但我必須讓我的孩子活下去。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誕生的意義。”

這是唐穎鶩短暫生命裏的十五句話,貫穿了她第一次牙牙學語到最後臨死的遺言。

聽眾們聽完後,莫名覺得悲涼。

緊接著,童玲又公布了一大段被加快許多倍的畫面。

人們終於明白,童玲公布的是唐穎鶩的記憶。

畫面裏大半是唐穎鶩幻想中的戰鬥場景。幾十年來,自從被剝奪成為一名戰鬥員的訓練資格後,她從未停止過腦海中的幻想推演。她在腦內幻想中完成了戰鬥素養的自我訓練,並成為一名頂尖戰士。

可惜她至死也從未得到機會將自己的能力展現在更大舞台上的機會,更從未摸到過真正的戰鬥裝甲。她的才華只在與叛軍的交鋒中曇花一現,然後生命之火迅速熄滅了。

或許多年後關於唐穎鶩的戰鬥力究竟幾何會成為民間傳說,被世人各種猜測與揣摩,被添油加醋的描述,認為她或許本該與童玲平起平坐,只不過命途多舛英年早逝之類的雲雲。

這一切,都已經注定了只能是幻想。

童玲分享著唐穎鶩的人生,與此同時,思維捕捉小組組長,一名年近二百六十歲的老太太在三個小時後拿出了一份分析報告。

老太快速整合分析了幾十年來童玲與唐穎鶩對坐的畫面,得出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