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確如祈銘所料,莊羽前腳走羅家楠後腳就下來了。還好一個坐電梯一個走樓梯,要不得撞一正著。提交完報告,祈銘起身將白大褂脫下掛到衣帽架上,招呼坐在高仁辦公桌上的羅家楠出門。

等羅家楠發動汽車,祈銘發現空調開始工作了,不免有些意外:“後勤終於幫你修車了?”

“呸!指著老賈他們,我兒子都會修車了!”羅家楠冷嘲一聲。隨即感慨道:“哎呀這不是最近老帶你一起出外勤麽,再苦再累不能讓媳婦受委屈。”

祈銘隨意地斜了羅家楠一眼。車裏就他倆,羅家楠叫“媳婦”也就叫了,但凡後座上要還有一個,祈銘得給他腦袋呼擋風玻璃上去。

羅家楠接著叨叨:“我本來想自己修的,結果拆開一看,空調管漏了,我沒處找氣焊只好送汽修店,花了六百塊錢裏裏外外拾掇了一頓,別說啊,德國佬的技術是牛逼,清完火花塞上的積碳,開著還挺有勁兒,都十五年的車了。”

話音剛落,就聽手機發出微信信息提示音,羅家楠用余光瞄見祈銘手機上開著微信界面,莫名其妙地問:“咱倆坐這麽近,你還給我發什麽微信啊?”

“給你報銷修車費,要不你這月煙錢該不夠了。”祈銘收起手機,頓了頓,又說:“少抽吧,一點好處也沒有。”

“我每年都體檢,沒事兒。”

羅家楠心虛地笑著。不是為抽煙的事,而是差點說漏了嘴讓祈銘知道他還有小金庫。

自從和祈銘在一起,他一直住在祈銘租的那間復式公寓裏,他要給祈銘房租,祈銘不要。前年祈銘決定把公寓買下來的時候,他腦子一熱把工資卡上交了,從此之後莫名變成了一個月只領兩千塊零花錢的苦逼老公。

當然感情不是用金錢能衡量的,坦誠,是對彼此的尊重。羅家楠覺得自己至少比老爹幸福多了,他媽過日子精打細算,一個月才給他爸六百塊零花錢,買菜買日用品之類的,實報實銷。不過他看羅衛東也挺樂呵,十塊錢一包的煙能抽一禮拜,出去和老哥們擼串,輪到自己請客,酒水自帶,點菜絕不超過二百。居然還能攢下余錢,每年結婚紀念日都請媳婦去原來工作的五星級酒店吃頓浪漫的燭光晚餐。

其實羅家楠還有張卡,領補助和加班費報銷款之類的。祈銘不在市局領薪水,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一直以為羅家楠把所有家底都交給自己保管。當然祈銘並不計較這些,說到底,他自己有多少錢他都不知道。養父們留下的信托基金,每年托管公司報收益支出余額的流水單他從來不看。

事實上羅家楠也不是故意瞞著祈銘,主要他這工作吧,看著吃穿住行局裏都管了,實際上用錢的地方挺多:線人得給線索費;出差在外零敲碎打的錢也不少花;趕上個把嫌疑人家庭困難的,他看不過去總會留點錢給孤兒寡母老人家啥的。

倒還好,幾百一千的,不是什麽大額支出,但項目繁瑣,總不好一筆筆都找媳婦報銷。他更清楚祈銘不會在乎他把錢花去哪了,只不過和其他男人一樣,瞞著媳婦私存小金庫,總歸是心虛。

雖然這媳婦比他可有錢多了。

距離案發現場最近的村子已經快被拆沒了,就剩唯一的台前社還有幾十戶村民居住。社是比村還小的行政單位,一個村往往由幾個社組成。村裏原來有個大戲台,以往逢年過節,祭祖,辦紅白喜事都會請周邊的鄉鄰來戲台看戲。僅剩的這些住戶,房屋都在戲台前方的土坡之上,所以得名台前社。

原有的耕地都已完成占遷安置,沒動的宅基地等待二次拆遷。台前社的居民們領過一筆占遷款了,家家戶戶的小樓修得相當氣派,動輒四五層高,一樓門臉房出租,樓上住人。這些樓房位於高出路基大約三米多的土坡之上,村裏出錢給房前鋪設柏油路,車開上去,感覺比旁邊市政新修的路還平坦。

村部早拆了,村長在自己侄子的房子裏等羅家楠他們。一樓是個小超市,村長就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和老板泡茶聊天。見羅家楠他們下車,立刻起身迎上前。先前來排查屍源信息的時候,羅家楠見過村長一面,姓徐,瘦瘦的小老頭兒,發色花白,個頭不高,一副精幹的面相。

“大熱天的,辛苦了,來,喝茶喝茶。”

徐村長招呼店主給他們倒茶,被羅家楠婉言謝絕。還得挨家挨戶的走訪呢,哪有閑工夫泡茶喝。

祈銘打從下車就一直盯著徐村長的臉琢磨,看了足有一分鐘,突然說:“別動,我對比一下。”

說著,祈銘從手機裏調出屍體的顱骨正面照片,放到徐村長臉側,全然無視對方的驚悚表情。他視線左右挪動,仔細對比兩付骨骼,徐村長瘦,骨像突出,從專業角度看來,可確認其和無名屍體的面部有遺傳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