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興沖沖的給老賈打了個電話,喊他找人來拖車,羅家楠在通話期間,那張渾似潛入我公安陣營的黑叉會臥底般的臉上,始終洋溢著飽滿的笑意。歐健平時就有點怕他,眼下又給前輩兼領導的車撞壞了,緊張得手足無措,跟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抱著厚厚一摞資料,倒騰著小碎步跟在他身後。

徐村長還在小超市那等著,遠遠瞧見羅家楠,趕忙起身迎上。沒功夫寒暄太多,羅家楠招呼歐健把自己辛苦了整整一宿的資料攤開,對著徐村長帶來的族譜一個個比對。具體原因不能說,他只告訴徐村長,目前警方基本確定死者就是他們村的人。

徐村長取出老花鏡仔細戴上,合上小小的眼鏡盒放到一邊,聽歐健念一個名字,就在族譜上給他指出一個。才對了幾個,歐健就發現個問題:有人的名字和族譜上的對不上。徐村長解釋說,族譜上的名字是按字輩排的,其中不乏生僻字,甚至是自造的錯字。早些年沒有計算機錄入,報戶口時全靠派出所的戶籍警手工填寫,偶爾會出現同音不同字的情況。還有的是嫌名字太拗口,老師點名念不出來,上學之後改的。

吭吭哧哧忙活倆小時,對完警方帶來的資料,再看族譜上沒被勾上的人名,有三個。其中一個少年早夭,銷戶了。另外兩個都在九十年代初出國打黑工去了,一個去了日本,一個去了美國。這兩個都是徐立寧的堂哥,也是徐村長的隔房侄子。後面國家再次普查人口的時候,村裏人都以為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也直接給銷了戶。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是沿海地區偷渡的高峰期,不過落葉歸根的思想同樣根深蒂固。賺到錢回生養自己的土地上頤養天年,是絕大部分華僑的心願。

歐健納悶:“村裏人幹嘛不給他們保留戶籍。”

徐村長摸出煙分了他們兩支。歐健不抽煙,沒接。收起多余的煙,他諱莫如深地笑笑:“耕地面積是有數的,一個村就那麽多,可人呢是越生越多,他們一走十幾年杳無音信,地就荒在那,還有宅基地,誰不想分啊?戶籍一銷,那些土地就能拿出來重新分配了。”

歐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就聽羅家楠那邊火機一彈,給自己和村長都把煙點上後問:“那後來這倆回來過沒?”

“徐立行後來回來過兩趟,他在日本待了二十多年。”徐村長怕煙灰落上去燒出洞來,用空著的手在族譜上點了點,“最近一趟是年初回來的,沒過多久又走了。”

羅家楠眉頭一緊:“回日本了?”

“是啊,過完春節沒幾天就走了。”徐村長微微眯起眼,稍稍壓低了聲音,“他是獨子,銷戶之後啊,他家的宅基地就歸徐立寧那哥幾個了,二次拆遷,一家多分了一套房——呐,就在那邊,要蓋五期的地方。”

徐村長指的是玻璃廠的方向——這下線索全都串上了,而且一個眾所周知要離開中國的人,死了誰會去報警說失蹤?

想到這,羅家楠就跟被打了針雞血一樣,疲倦感一掃而光。

“徐立行樂意?”他試探著問。

“嗨,他那麽多年沒回來,連老娘去世都是徐立寧他們兄弟幾個幫著發送走的,為幾十萬撕破臉,叔伯們也不能支持他。”

歐健忍不住插嘴:“啊?這邊的房子才幾十萬啊?”

“沒那麽便宜,五期是單身公寓,建築面積三十平米一間的小戶型,而且開發商補房有優惠價。”徐村長笑著搖搖頭,“可能徐立寧私下給他補錢了吧,反正沒瞧他們哥倆紅臉。”

說到這,徐村長忽然意識到什麽,頓住往嘴裏送煙的手,渾濁的瞳孔因著不可思議的想法而收緊:“羅警官,你不會認為,死的是徐立行吧?”

羅家楠既沒承認也沒否認,而是追問道:“你有他的聯系方式麽?”

“……”徐村長震驚到呆愣,反應了一會才說:“我沒……沒……哦,他上次回來給村部留過一個通信地址,日本的,你們……你們好找麽?”

“那您就甭操心了。”

羅家楠一把拍上歐健的肩膀,成功堵住了他即將出口的“日本?日本我們怎麽找?”那句話。

除了通訊地址,徐立行還留下過一張護照復印件。通過電腦對比面部特征,祈銘說有九成把握確定,在那間陋室裏發現的骷髏架子就是這個徐立行。

可徐立行已經沒有在世的直系親屬了,無法做基因鑒定來判斷屍體身份。而任何案件都容不得丁點偏差,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找到他在日本的妻子兒女,確認他真的沒有回去過。

“日本的話……走正常流程得經過涉外部門,或者聯系國際刑警那邊的常駐人員協助查找。”

拿到羅家楠取回的通信地址,陳飛也是眉頭微擰。好在羅家楠比之前成熟多了,沒當著一屋子人說出“要不我辛苦一趟,去日本出差吧”這樣欠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