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子夜時分,羅漢嶺北坡。

斷崖之下的草木,因直升機螺旋槳高速旋轉產生的巨大風壓而向四面八方倒伏,轟鳴的機械噪音也使得機艙內的人必須用吼聲來傳遞消息——

“降落條件不足!你們都得用速降繩下去!”

“什麽?!”瞪大了眼掰開降噪耳機,高仁以為自己聽錯了。

“速降繩!這個!”

軍用直升機的副駕拽過勾在機艙艙頂、兩指粗的速降繩,遞向高仁。可看跟前的人眼神發直,面露難色,明顯不知道怎麽用,只得手把手的教:“你把這個繞到腰上!抓住這!腳勾住這裏!然後從這——”

對方一腳踏在機艙口邊緣:“下去!”

“……”

恐高如高仁,哆哆嗦嗦的探頭朝下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只見距離直升機將近三十米高的坡面上,身穿消防、公安、救援制服的人們,一個個看著比栗子還小。除了星點被手電照亮的區域,周圍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他簡直欲哭無淚,心說祈老師,你招我的時候怎麽不提前說明白,咱幹個法醫還得玩蹦極啊!

足足做了十分鐘心理鬥爭,高仁才顫巍巍的抱著繩子,掛好安全扣,倒著趴在直升機艙口,眼一閉心一橫,出溜一下順繩子落了下去。就聽耳邊“呼!”的揚起一陣勁風,寬大的制服外套兜滿上升氣流,瞬間膨脹得像氣球一樣。

然而離地面還有十來米高的時候,不知因何緣故,“哢”的一下,繩子卡住了。高仁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直升機又飛不穩,忽忽悠悠來回晃蕩,給恐高的人嚇得雙眼緊閉,死命的抓著繩子。

呂袁橋正跟底下等著接人,見高仁突然吊在那來回晃蕩下不來了,心忽悠一下提了起來。讓高仁爬上去是不可能的,本來就恐高。稍作判斷,他擡手攏在唇側,高聲喊道:“高仁!把扣解開!往下跳!我接著你!”

“解解解解解解解解解解解解解解——解哪個啊!”

高仁一張嘴,立馬喝了一肚子風。雖然時值盛夏,但夜間山裏溫度低,山風被螺旋槳高速帶起,力道強勁的吹透衣料,令他短短幾秒竟產生了凍僵之感。

“掛大腿根上那個!”

呂袁橋的聲音哪能壓得過螺旋槳,好在彼此間的距離不算太遠,勉強都能聽到對方的聲音。早知道會這樣,他接到出警任務該先去局裏接值班的高仁,然後跟救援隊的一起從斷崖那掛滑索下來就好了。本來聽說後面來的人員都搭直升機過來,他們先到的這波還有點小羨慕,不過看看高仁的境遇,大概所有人都在心裏默念“還好我沒上直升機”了。

高仁摸索著解開安全扣,這樣一來他就全靠兩只手抓著繩索了,好在多年前練體操練出來的肌肉還沒完全流失,臂力夠,能抓得住。可直升機上下起伏,繩子畫著圈的蕩,下面什麽樣也看不清,他始終下不定決心松手一躍。

“跳!高仁!跳!”羅家楠也過來了,張著手跟底下準備接人。這時又有幾個人陸續往過奔,準備幫忙。光呂袁橋一個在底下接著,哪有那麽大的準頭,三四層樓高,萬一摔了,絕得斷胳膊斷腿。

眼一閉,牙一咬,高仁鼓足勇氣松開了手。本來是沖著呂袁橋站的位置往下落,然而就在他松手的瞬間,直升機猛地一顛,繩子大幅一蕩,“唰”的給他甩離既定的方向,圓滾滾的一坨,朝樹杈突兀支棱的灌木叢飛去。

“高仁!”

呂袁橋聲都變了,拔腿就往過跑。雖然沒幾步遠,可緊張得心臟快從嘴裏蹦出來了。就高仁那分量,加上離心力產生的加速度,要是紮樹杈上不死也得進ICU。

好在,好在灌木叢那邊有個人擋著,不過還是被出膛炮彈般的沖力砸了個趔趄,連著高仁一起“咕咚”倒地。緊跟著一堆人沖上來七手八腳的給倆人拽起,呂袁橋一邊給高仁拍土拍樹枝,一邊胡擼他傷沒傷到骨頭。

“沒事兒沒事兒,就搓破點皮兒。”高仁甩甩手,轉臉朝被自己砸一跟頭、面上卻沒有一絲埋怨的杜海威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杜老師,砸疼你了吧,我胖。”

“沒有,你不胖,肌肉挺結實的。”撣去褲子上的浮土,杜海威轉過身,指間跟變戲法似的翻出個黑色的夾子,遞向剛剛跑過來的祈銘,“祈老師,剛在上面的時候就想跟你說了,把馬尾盤一下吧,這到處都是樹枝,別掛著頭發。”

“……謝謝。”

祈銘坦然接受對方的好意,接過夾子盤起馬尾固定。本來出現場都要戴一次性頭套,可今天事出突然,他是從家裏和羅家楠一起過來的,什麽都沒帶。等到了現場下到斷崖下面,才發現勘驗箱和高仁都沒到。好在他有隨身攜帶手套的習慣,不至於徒手對屍體進行初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