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氣預報的準確率, 在羅家楠看來和中彩票差不多。說是有大到暴雨,可憋了一整天, 一滴雨都沒下。雲層倒是厚實,擡頭不見星月,空氣濕度接近百分之百,一出樓門,潮濕的熱浪迎面撲來。

上車點火,羅家楠打輪拐出車位,隨手關閉剛剛響起的爵士樂。祈銘愛聽,他不行, 安靜的聽了想睡覺, 鬧騰的聽了想打人。家裏最貴的設備當屬祈銘從意大利訂的一套音響, 音質極佳,據說一根線就好幾千,寫論文看書的時候拿來放背景音。每當這種時候,羅家楠就會塞上耳機刷手機, 沒那藝術細菌,聽著非但不享受, 還鬧心。

別人都納悶, 像他跟祈銘這樣的,脾氣秉性背道而馳,興趣愛好千差萬別, 咋就能一起生活這麽長時間。然而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羅家楠從不覺得跟祈銘共同生活有任何問題:彼此家裏都沒任何負擔, 除了羅家楠他媽偶爾提提抱孫子的事,幾乎沒有家庭瑣事可供他們堆積負面情緒;工作上合作默契,在各自的領域皆有精專之處, 沒有摩擦就沒有糾紛;一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更不可能出軌。

紅燈亮起,Jeep緩緩停下。余光掃到路邊有人正在吵架,羅家楠的注意力稍稍被吸引了過去。一個男人,兩個女人,男的擋在其中一個女人身前,“啪”的挨了對面女人的一記耳光。此情此景勾起了羅家楠的職業病,一看他們身後是間快捷酒店,再看承受怒火的二人均面帶愧色,當即判斷此乃捉奸現場。

以他從警這些年所遇到過的兇殺案來統計,情殺占大頭,並且此類案件中激情犯罪比較多見。窮兇極惡的罪犯畢竟是少數,這類罪犯無外乎為財為利,多是預謀殺人,罪不可恕。而那些一時激憤難忍痛下殺手的人,每每將其緝捕歸案之時,他往往會感到惋惜。多少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毀在了一瞬間的沖動下。而比起預謀殺人,有些激情犯罪的現場更為駭人,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他根本想象不出,人腦袋被砸扁了是什麽樣的一幅光景。

極端的怒火,催燃人性中的獸欲。

路邊的爭執仍在繼續,紅燈倒計時數秒亮起,羅家楠收回注意力準備繼續往前開,同時視線習慣性的瞄了下右後視鏡。這一瞄不要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解安全帶推門竄出車外的動作已經一氣呵成。旁邊車道上的車都開始往前走了,冷不丁見一人竄到車頭前面,嚇得司機心臟差點蹦出來,按下車窗沖羅家楠破口大罵。

他罵他的,羅家楠根本顧不上理。長腿跨大步,飛快沖上人行道,猛地將揮起尖刀的女人按倒在地。剛瞄後視鏡的時候,只見一道白光閃過,出於職業的敏感性,他立馬意識到這是動刀了。旁邊那倆完全嚇懵了,直眉瞪眼地瞧著羅家楠給嚎哭的女人按住,連報警都忘了。

路人報了警,派出所的人來的很快,五分鐘不到便有輛警車靠到了路邊。聽說是有人見義勇為,其中年長的那位民警要求羅家楠留聯系方式,說可以幫他申請獎金。如他所知,現在這有膽有識的人不多了,見著刀還敢往上沖,值得嘉獎。

“市局重案組的。”羅家楠一亮證件,就看對方擺出副“怪不得”的表情。

挪車,錄口供,折騰了得有大半個鐘頭。手機鈴聲乍響,羅家楠一看來電顯示祈銘的名字,心裏“我操”了一聲,趕緊接起:“馬上到馬上到,遇到點突發狀況。”

“要不你別過來了。”祈銘以為他還在局裏沒出來。約的十點過來接,這都十點二十了還沒見著人。

“我都在路上了,這就——嗨!你等等啊!最多十五分鐘!”羅家楠趕緊沖派出所民警一擺手,朝車那邊跑去。反正留了手機號,有什麽需要補充詢問的,電話聯系。

一路狂飆到祈銘吃飯的那家餐廳,羅家楠剛把車速降下來,腦子裏的弦又“哢”的繃起。離著老遠就看杜海威跟祈銘一起站在路邊,有說有笑——操!說話就說話,你他媽拍我媳婦胳膊幹嘛!?

強壓下翻騰的酸水,羅家楠緩緩停到那倆人旁邊,按下車窗,對笑容還沒完全褪去的祈銘說:“不好意思啊,來晚了,剛碰上一持刀行兇的。”

祈銘的笑意頓時凝固:“你沒受傷吧?”

“切,我還能——”羅家楠不屑輕嗤,探身推開車門,“趕緊上車,也不看看幾點了。”

明明是他來晚了,說的卻像是祈銘跟外頭野到大半夜不著家一樣。杜海威聽出羅家楠語氣不善,自覺往後退開半步,對祈銘說:“早點回去,明天見。”

祈銘接下來的話氣得羅家楠差點捶方向盤:“搭你一段吧,離我家也不是太遠。”

杜海威笑笑:“不麻煩羅副隊了,我坐地鐵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