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啊對對對, 我認錯了,趕緊跟派出所的說, 別他媽招呼人了!都撤都撤!還有!你也別過來了!人早不在這了!”

羅家楠給許傑打電話的時候,暴躁得像頭困於鐵籠裏的雄獅,滿屋子轉悠,房間裏每一寸沒被家具壓住的地板被他踩了個遍。要說他這輩子就沒按規矩辦過幾次差,好容易耐著性子說等大部隊到了再動手,結果回手一巴掌,自己抽了自己的臉。

可找誰說理去?

撂下電話,羅家楠一邊運氣, 視線一邊在跟衛生間門口抽煙和靠窗而立觀察樓下動靜的莊羽之間來回打轉。五分鐘之前——可能更短——他被這倆人四手四腳臉朝下摁床上, 眼瞅著要被活活悶枕頭裏憋死。那一刻撞破內鬼與毒販接頭現場的念頭令他怒無可遏, 卻又不免生出絲悲哀,感覺今天得交待在這了,幾秒鐘內腦子裏跟過電影一樣走完了自己可歌可泣的一生,連追授英烈的大會現場都清晰的浮現在了眼前。

誠然, 會場上少不了祈銘。一想到心愛的人會為自己傷心落淚,羅家楠滿身的血都沖進了腦子裏, 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臂上的血管根根暴起, 硬給壓自己右半邊的莊羽一猛子掀開,抽槍指向譚曉光的腦袋。

他悍,譚曉光更不是個慫人, 槍壓腦門非但不放手,仍擰著他左胳膊往關節生長的反方向掰, 疼得羅家楠眼前黑紅一片,差點沒忍住摟了扳機。就在千分之一秒的遲疑間,槍被莊羽奪走, 一聲脫口而出的“曉光是臥底!”立時制止了這場本不該發生的猛獸之爭。

這一仗幹的時間不長卻是搏命而為,三個人都喘息不止。稍事冷靜各自退開,整理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衣服,以互相能看到的角度立定。看羅家楠一個勁兒的轉肩膀,莊羽壓著脾氣問:“胳膊沒事吧?”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按計劃進行,誰承想讓這不要命的玩意半道捅了一杠子,用了多年的接頭點就此報廢。剛聽到樓道上頻繁傳來開關房門的聲音,譚曉光立刻意識到可能出了問題,一直貼著房門聽樓道上的動靜。外面手機鈴一響,莊羽就知道是誰了,一聲“是羅家楠”還沒說完,譚曉光已經拽開房門給人薅進來了。當時莊羽整個懵了,唯有“這倆青皮簡直一個賽一個不要命”的念頭轟進大腦——重案組可他媽是隨時配槍的部門啊!

“啊?沒事兒,這才哪到哪啊。”羅家楠幹巴地扯了下嘴角,聽衛生間門口“嗯”了一聲,轉身擡手接住譚曉光扔來的煙。

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幹過特情工作的人,以往對譚曉光的所有看不順眼,此時此刻都化解成了英雄惺惺相惜的敬意。演的真好啊。要說他幹臥底那會尚且是個無名小卒,輕易不會被懷疑。可譚曉光不一樣,所有人都知道他幹過緝毒警,就這,是怎麽取得毒梟的信任的?又是如何在販毒集團覆滅之後全身而退的?而且明明已經可以退出戰線了,為何還要繼續搏命?

問題很多,但一個都不能問,問了也未必有答案。信任彌足珍貴,他就是豁出去自己這張臉不要了,也不能讓緝毒英雄的生命受到威脅。這種事不可能鬧的人盡皆知,他只能打落牙往肚裏咽,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真讓武警特警給酒店圍一水泄不通,事情鬧大了可就全瞎了。

另說這哥們下手忒黑,別說擰脫臼了,差點給他掰骨折。當然他也沒手下留情,被倆人摁床上之前,胳膊肘撞人家下巴那一下絕對夠勁兒。他看譚曉光爬起來之後,往紙巾裏啐了口帶血的吐沫。

空氣中的沉默伴隨著煙霧的升騰持續了一陣,待到呼吸心跳稍稍平復下來,譚曉光壓低著嗓音說:“那天去見周洵的是我,她和境外的一個販毒集團有聯系,他們正往內地銷售多種新式毒品,主要目標是青少年……羅家楠,我不知道你看沒看過條新聞,說有個媽媽為了讓孩子提高記憶力,天天給吃增強記憶力的藥,結果到最後發現是毒品。”

羅家楠點點頭,新聞他看過,倍感痛惜。

“那僅僅是冰山一角,未被曝光的受害者可能已有數萬人之多,遍布全國。”莊羽的嘆息無比沉重,“不管是肖文恒還是肖俊荷,都只是供應鏈上的一個小嘍啰,羅家楠,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肖文恒不是周洵殺的,你別再追她了,她現在是我們手裏很重要,並且是唯一的證人。”

那天看許傑提交的監控照片,莊羽一眼就認出譚曉光來了。當即決定不論被羅家楠如何怨恨也得搶在他前頭把事情壓下來。今天來見譚曉光就是為了商量對策,沒想到重案組的追蹤能力如此之強還如此迅速。既然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不該暴露的已經暴露了,也只能寄希望於有相同經歷的羅家楠能設身處地的為譚曉光的安危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