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溜溜研究了半宿“百鬼夜行”, 羅家楠合上電腦時,只聽得窗外響起陣陣清脆悠遠的鳥鳴。手機還保持著通話狀態,但祈銘已經睡著了, 外放的聽筒中偶爾傳來喃喃的囈語。

——就別叫醒他了。

羅家楠略帶不舍的掛斷通訊, 起身抻了個大大的懶腰。八成是看鬼故事看太多, 竟然一點不困,收集的資料眼下也沒人可討論。跟屋裏晃悠了幾分鐘,他決定下去跑步, 出出汗,身體感覺輕松些。

淩晨四點的山莊外一片寂靜,天將破曉,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濃黑如墨。山間溫度比市區低十度左右, 呼吸間滿是清涼的夜露味道。繞著山莊跑了兩圈,身上熱了, 背上的衣料星點洇出汗跡,羅家楠逐漸放慢步伐緩和劇烈的心跳。這時候回去沖個澡, 體溫下降催生困意, 還能舒舒服服睡上幾個小時。和經偵交接的事由陳飛這樣的一把手負責,底下幹活的可以稍微喘口氣了。

從山莊後門進院時趕上清運垃圾,羅家楠側身讓過個推著垃圾清運車的大爺, 正往裏走, 瞧見位大姐從並排放著的分類垃圾箱裏往出撿塑料瓶啤酒聽之類的可回收物。想起自己屋裏堆著的礦泉水瓶和啤酒聽,羅家楠湊上前:“大姐, 我屋裏有空瓶, 等會我給你拿下來哈。”

那大姐聞聲回頭,仰臉看看他,眼角堆起滄桑的笑紋:“我跟你上去拿吧, 不麻煩你多跑一趟。”

“成,現在去?”

“嗯。”

帶大姐上樓,羅家楠刷卡進屋,收拾了一袋子廢品拎給大姐。大姐沒進門,就等在屋門口,看那樣子像是怕自己踩過垃圾的鞋踩臟屋裏的地板。接袋子時她特意摘下摸過垃圾的棉線手套,感激的沖羅家楠致謝告辭。

人都進電梯了,羅家楠還楞在門口。過了好一會才回身撲到桌邊,抓起電話炸醒睡夢中的陳飛:“頭兒!我剛看見個斷指的女的!”

經走訪調查,警方迅速掌握了這位回收廢品大姐的個人信息——

張曉芳,現年四十三歲,祖籍湖南湘西地區,是個嫁來本地的外來妹,戶口已隨遷至此。她小學都沒畢業,之前結過一次婚,生了倆孩子,二十七八歲時因老公外遇而離婚,孩子歸夫家。出來打工時遇到的第二任丈夫,沒領證,只在男方老家辦了酒席。這邊風俗如此,領證不如辦酒席更能證明倆人的夫妻關系,雖然一點法律效力有也沒。

而她的第二任老公,或者說男朋友,李響,是個自小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無親無故。三年前死於一場工地事故,被起重機吊臂上鋼索突然斷裂的鋼筋拍成了肉泥。工地給出的事故鑒定報告是李響自己違規進入了本該清場的區域,到最後只賠了兩萬塊錢,留下個無依無靠又沒什麽文化的女人。

難怪她要靠收廢品為生。

“沒結婚證自然給孩子上不了戶口。”陳飛看著大屏幕上投影出的嫌疑人調查報告,說不上什麽滋味的嘆了口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羅家楠忍住白眼:“……頭兒,你這兩句詩可對不上啊。”

“意會懂不懂?”陳飛斜楞著他,“我的意思是說,查半天,人特麽就在眼皮子底下。”

“嗨,她晝伏夜出的,要不是我大半夜出去跑步還遇不上呢,再說前頭不受那些累,見著也沒法鎖定她啊。”

羅家楠並不邀功,沒有完整的證據鏈,不可能隨意鎖定嫌疑人。而作為偵查員,細致入微的觀察是必備的素養,換個人也許根本無法在賓館樓道裏昏暗的燈光下,注意到張曉芳那截並不起眼的斷指。就像前輩們破案時留下的故事,一個脖子上的抓傷,或者手指關節處的一個創口貼,都有可能引起偵查員的注意進而鎖定嫌疑人。

查出張曉芳祖籍湘西地區,羅家楠大概明白她為何要把人血潑去“鬼屋”了。跟網上查資料的時候,他發現那地方辟邪鎮鬼的傳說不少,想來張曉芳是把家裏的風俗帶到了此地。

“抓人吧?叫祈老師過來提取DNA?”他問陳飛。

沉思片刻,陳飛拍板定奪:“抓!”

面對好心給自己拿廢品的警官,張曉芳沒有任何過激的表現,也不說話,坐進審訊室裏後嘴巴跟封了膠水一樣。

羅家楠把證據一份份擺在她面前,鄭重的提醒她:“張曉芳,經過走訪調查,確認你和死者之一塗玉珍曾在縣城的麒麟酒樓一起做洗碗工,也有人證實你陪她去郵局給家裏寄過錢,另外DNA鑒定結果馬上就出來了,坑裏埋的是不是你兒子,我們很快就能知道,到那時即便是沒有你的口供,也可據現有的證據以故意殺人罪來對你提出公訴。”

張曉芳目光呆滯的望著地板,呼吸平緩,毫無傾訴的意圖。她文化有限,聽不懂羅家楠嘴裏的DNA和公訴之類的專業術語,只知道坐進這裏的人,是犯了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