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拗不過那位家屬的執念, 醫生不得已把已經死去的“病患”從救護車上弄下來往搶救室裏送。羅家楠好奇掃了一眼,頓生自己沒見過世面的感覺——那位“患者”的體型過於龐大,目測得有四百來斤, 身體差不多有一半溢在輪床之外。難怪剛鉆進急救車裏六個醫護人員, 還得喊口號才能給從車裏弄出來。

盡管地板平滑, 但輪床下的輪子被超過極限的負荷壓得發出危險的吱嘎聲,加之死人氣沉,那龐大的身軀於推行過程中肉浪叠起, 晃晃悠悠看著就懸。還沒推進搶救室,哢嚓,輪子折了一個,輪床瞬間傾斜, 眼瞅著那龐大的身軀往旁邊滑去。一位年輕的大夫趕忙上手托,奈何分量實在驚人, 等他意識到自己力不從心也晚了,屍體“嗙當”一下連他一起砸到了地板上。

見同事被壓, 旁邊人趕忙七手八腳的搬屍體。羅家楠見狀擼起袖子上前幫忙, 卻沒想到這座肉山遠比看起來更敦實,他光是搬條腿都感覺比抱祈銘還沉。七八個人,每個人用的力氣都不均勻, 手忙腳亂了得有十分鐘都沒把屍體從地上拖起來, 給羅家楠汗都折騰出來了。

那位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家屬還在旁邊大呼小叫,場面一度十分混亂。不多時, 有位年長的護士抱來條結實的帆布單, 鋪到屍體旁邊。眾人合力將屍體掀到單子上,牢牢把住帆布單的邊緣,再次喊起口號往剛推來的新輪床上擡。

好容易給那座肉山送進搶救室, 羅家楠回頭一瞧,歐健不見了,趕緊打電話找。原來是警務辦公室的同僚看他忙著擡屍體,自己做主借了個輪椅,推歐健去拍片子了。

一聽歐健有人管了,羅家楠松下口氣,掛了電話去自動販賣機那買礦泉水。這力氣賣的,趕上黑煤窯的苦力了。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視線落於在搶救室外踮著腳朝裏張望的家屬:看面相四十來歲的年紀,中等身材,襯衫從褲腰裏扯出來了,頭發散亂,一副狼狽樣。

猝死的情況還算常見,羅家楠並不奇怪家屬不願面對現實,但引起他的注意是對方眼裏沒有悲傷,滿滿都是焦慮。不是焦急,是焦慮,仿佛大禍臨頭的焦躁與不安。不過每個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反應都不太一樣,他琢磨這人可能是單純的不相信親人已死的事實。

不多時,醫生從急救室裏出來,告訴家屬他們確實無力回天。已經開始出現屍斑了,說明死亡時間至少在四小時以上。那人聽了眼神瞬間怔住,因焦急而漲紅的臉色迅速褪白,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後突然“咕咚”一下癱倒在地。他冷不丁躺下給醫生嚇一跳,回過神趕緊喊同事推輪床過來,接著搶救。

也就兩三分鐘的功夫,搶救室裏傳來一聲嚎叫:“這可怎麽辦啊!我得賠多少錢呐!”

嗯?羅家楠側頭望向搶救室,只見那人躺在輪床上捶胸蹬腿,徹底是副天塌了的光景。出於職業的敏感性,他腦子裏迅速閃現出數個可能性,最撼動警察那根神經的可能性便是非正常死亡。

朝周圍踅摸了一圈,他拽住剛剛被屍體砸底下的年輕大夫,亮出工作證問:“剛推進去那個,死因是什麽?”

正搓胳膊的小大夫見著警官證,表情一怔,隨即皺眉道:“不知道,這不剛送過來麽。”

這邊問不出東西,羅家楠又去問主導搶救的那位主任。主任說外表暫時看不出問題,不過胖成這樣,心腦血管的負擔極大,很有可能是腦卒中、心梗或者是主動脈夾層破裂導致的猝死。具體死因要看屍檢結果,就是不知道家屬願不願意做了。

羅家楠聽完轉身去找隨車醫生,打聽現場情況。根據對方的描述,死者是死在睡夢中,他到那的時候手腳關節已經出現屍僵了。叫救護車的就是現在躺急救室裏嚎的那個,說死者是個主播,每天晚上十點開始直播到淩晨兩點,夜裏不睡覺白天睡,結果今天叫起床死活叫不醒,趕緊打了120。其他的也和主任說的差不多,考慮是心腦血管疾病引起的猝死。隨車醫生還說,他進去看到屋裏堆了滿地的箱子,裏面盡是些未拆封的零食和日用品,看起來是為直播帶貨而準備的樣品,連運屍體的道兒都是現從箱子堆裏刨出來的。也難怪搶救室裏的那個嚎得要死要活,帶貨主播猝死,合同無法履行,是得賠給商家不少錢。

聽完兩位經驗豐富的醫生的初步診斷,羅家楠感覺自己可能是有點神經過敏,見著死人就往多了想。自嘲的笑笑,他強迫自己拋開剛剛發生的一切,去找歐健。

熬夜審完強奸犯,羅家楠從審訊室裏出來的時候已是困得頭重腳輕,感覺走道都發飄。不過還沒吃上媳婦親手做的愛心早餐,他堅決不允許自己睡過去。而惦記著他熬了一宿肯定是饑腸轆轆,祈銘特意比平時早起了一個小時,七點不到就進了重案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