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羅家楠和呂袁橋上午去了死者家裏, 詢問妻子楊慧蕓。昨兒認屍造成的震撼顯然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今天看見她的時候,羅家楠楞感覺和昨天見著的不是同一個人。一夜之隔, 整個人的精神氣都垮了,臉上黯淡無光, 蠟黃蠟黃的, 許是哭了整整一宿,眼泡腫得像倆桃子。

事到如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得說了。羅家楠把現場照片給她看了兩張,遠距離拍攝的那種。只一眼, 楊慧蕓便別開視線,收攏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蜷縮在沙發上顫抖。

“……我不知道他有這種愛好……從來不知道……”此時的楊慧蕓已然哭不出來了,眉眼緊皺,語氣滿是不堪忍受的恥辱, “他怎麽會……怎麽能……天呐……我要怎麽跟孩子說……怎麽跟家裏人說……”

“那個, 你要是實在開不了口的話,我可以讓局裏法醫給出個因病死亡的證明。”羅家楠說完又跟著解釋了一句, “假的啊, 不能拿派出所銷戶用, 就是擱親戚那好說點。”

聽到這話, 呂袁橋側頭看了羅家楠一眼——這種話他從來沒聽師兄說過。開這種假證明只要不錄到系統裏就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 寫完了不簽名不蓋章 就是廢紙一張, 但怎麽說也是違規操作。不過說實在的,任誰攤上這種事都說不出口,要想以後的日子不活在流言蜚語裏,楊慧蕓確實需要這麽一份假證明。

羅家楠是糙, 心也比臭氧空洞大,但在呂袁橋看來,他在某些方面比很多人都更細膩,也更善良。就好像他手裏的那些線人,能過老B那種日子的實屬鳳毛麟角,大部分人還都在底層掙紮。畢竟大多是蹲過大獄、沒什麽學歷和技能的主,年紀越來越大,能幹的工作越來越少。

年輕時的玩世不恭和肆意揮霍,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反噬到這些人身上。有一老痞子,曾經是羅明哲的線人,後來又給羅家楠當過兩年線人,直到因傷人蹲了大牢。因有前科,出獄後始終沒找到一份安穩工作。老娘摔斷了胯骨,站不起來了

,天天得給醫院送錢。羅家楠聽老B說這家夥窮的連兒子的校服錢都出不起,第二天一早去了人家裏。先指著人鼻子罵一頓,要他踏實工作別挑三揀四,跟老子訓兒子似的,也不管人家的歲數都能當他爹了。然後去了學校,給了孩子一千塊錢,讓孩子交完校服錢剩下的去買參考書,好好學習,別特麽再走他爹的老路。

按陳飛的話說,龍生龍鳳生鳳,羅家楠的行事做派和他爺爺當年幾乎如出一轍。呂袁橋是覺著師哥生錯了時代,那副俠義心腸放在當下物欲橫流的社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同時他也明白,正是因為這種性格,羅家楠才能完成在別人看來無法完成的任務——打入犯罪集團內部,獲取組織人員信息及犯罪證據,並且,功成身退。

最難能可貴的是,羅家楠並沒有躺在功勞簿上享受鮮花榮譽和掌聲,而是選擇回到爺爺曾經工作過的部門,做一名一線刑警。如果不是確切的知道他的經歷,沒人能在見第一面時想到這個粗門大嗓一身匪氣,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的年輕刑警曾只身深入虎穴,一舉拔除根系龐雜的黑社會組織。

羅家楠自己也說,從警校出來就進了黑社會,壓根沒正經破過案。剛進重案組的時候遇上案子,根本形不成完整的偵察思路,除了細致入微的觀察力被苗紅誇過,簡直就是只菜鳥。上面獎勵功臣歸獎勵,別人誇你兩句也就完了,當警察要不會破案,日子久了誰真拿你當顆蔥啊?年少成名後來落到默默無聞的又不是沒見過,英雄也得一日三餐的過是不是?有到處做講座的功夫不如踏踏實實破幾個案子,比起戴著獎章 轉著圈和各省的白襯衫拍照,他寧可上天台鉆陰溝追嫌犯。

到現在為止,羅家楠一直不肯讓局裏把自己的照片掛市局大廳的英烈墻上,話糙理不糙——老子還特麽活著呢,跟死人搶什麽地方?

看不慣羅家楠的人也有,覺得他仗著有功勞就敢不遵守警員行為規範,上頭還縱容他的違規行為。不過呂袁橋是挺欣賞羅家楠這性格的,不然不能一口一個師兄的叫。組裏人也都特護著羅家楠,尤其是陳飛,罵歸罵,誰要敢背後給羅家楠紮針,他第一個不答應。

回歸眼前,楊慧蕓不了解丈夫的愛好,那麽她肯定不會知道丈夫的玩伴是誰。不過這種事問妻子問不出來,問哥們未必,保不齊死者認識的人裏就有同好。從楊慧蕓那要來死者施偉青的密友名單及聯系方式,羅家楠叮囑對方想起什麽就立刻與自己聯系,隨後告辭離開。

下樓找地方簡單吃過午飯,他和呂袁橋去了施偉青的單位,按名單上的人進行詢問。排在名單第一號的是施偉青的副手,李峻,三十六七歲的年紀,卻是華發早生。施偉青白頭發也不少,用腦過度的結果。他是建築公司的設計師,楊慧蕓說他除了公司的工作還不少接私活,經常一熬就是一宿。所以她難以承受,一個努力賺錢養家、對妻兒體貼關懷的好丈夫好父親,竟然會死的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