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監獄附近沒住的地方, 進縣城,羅家楠帶歐健就近找了家招待所。標間條件有點次,桌椅板凳皆是一副年久失修的尊容。寫字台缺了個角, 差點給羅家楠的羽絨服外套剮一口子。窗簾拉不動,歐健一使勁, “哢”的給拽下來了, 兜頭呼了一臉的灰。

聽他跟那“呸呸呸”往出呸土,羅家楠笑著點上支煙,靠到床頭翻手機信息。苗紅那邊發來消息,說第一遍口供篩完, 表面上看著沒問題的先給放了,就留下道具師和開槍的龍套。他們是目前最值得懷疑的對象, 真要有人買兇殺人,得同時買通這兩個人才行。

給師父回完消息,他看歐健滿世界踅摸, 問:“嘛呢你?撿金子呐?”

歐健擡起頭, 一臉的苦大仇深:“我剛看……有只蟑螂爬過去了……”

“沒事兒,爬不到你嘴裏去。”

羅家楠略感嫌棄。共事的這些日子裏, 他發現老三雖然菜但確實是個有上進心的好青年, 就是性格稍微有點龜毛。要說真有潔癖也行, 跟夏勇輝似的, 休息室打死不進。可歐健不是, 休息室照樣睡, 進屋卻跟那挑挑揀揀——從這床拿個枕頭,那床拿個被子,然後用自帶的枕巾墊上,冬天還得穿著外套睡。讓其他部門的人看了, 都說這小子有點欠練。

用歐健自己的話來說是刑偵電視劇看多了,以為警察都電視裏那樣:一身筆挺的制服,從頭到腳一股精英範兒,三天不睡覺還能火速行動緝捕嫌疑人。到他自己幹上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別說三天不睡覺,一天一宿不睡覺試試?走路都打晃。剛進重案組的時候他完完全全就是個小白臉,幾個月下來是臉也黑了人也糙了,制服扔櫃子裏,不到開全局大會和黨政文明建設學習會根本想不起來穿。

聽他抱怨比同齡人老的快,呂袁橋把自己當初在檢察院工作時拍的證件照翻出來給他看。歐健看看照片,再看看眼前的二師兄本人,瞬間露出絕望的表情。以前的呂袁橋不說嫩的一掐一出水吧,起碼也是個氣質溫和的陽光青年,然而跟重案組裏摸爬滾打了四年多,他現在脖子上掛條金鏈子妥妥的黑叉會大哥。審人的時候眉毛一擰,“兇神惡煞”四個字立馬具象化。

事實上他看重案組裏每個人都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即便是平時少言寡語的付立新,安安靜靜的縮在角落裏的辦公桌前,神態坐姿也隱隱流露出刑警生涯刻下的痕跡——是刻意壓制的狠戾,是與犯罪分子勾心鬥角練就的警惕,是見多了鮮血與死亡的無奈,以及,未被歲月蹉跎殆盡的血性。

另外在組裏的這些人中,他最佩服羅家楠,也最怕對方。辦案子遇到困難,找大師兄幫忙一點問題沒有。可羅家楠的脾氣忒爆,說竄兒就竄兒,一句話不對能給他罵到原地去世,對他的要求比苗紅這當師父的還苛刻。跟著羅家楠是能學到東西,不過動不動被罵到靈魂出竅,沒身鋼筋鐵骨還真扛不住。

“大師兄……你……餓麽?”歐健是真餓了,中午飯沒吃完就被羅家楠從辦公室拎了出來。

羅家楠挑眼看看他:“你想吃什麽?”

歐健不敢挑剔,怕他罵自己嘰歪:“……隨便,吃口熱乎的就行……”

“剛停車的時候看對街有個拉面館,你去打包兩份套餐上來,我懶得動彈了。”

“那……你吃什麽?”

“隨便。”

“哦。”

歐健轉頭往門口走,剛走了兩步又聽羅家楠說:“不要面啊,來個蓋飯。”

“好。”

又走沒兩步,那位大爺再次開口:“不要辣的,我媳婦不讓吃。”

“知道。”

門開,身後第三次傳來慢慢悠悠的煙嗓:“油大的也不要,有大塊肉的不要,也別點純素的,要不就……嗨,隨便吧。”

背沖羅家楠,歐健放心大膽的翻出個白眼——哥,您也太難伺候了吧?這不要那不要,還隨便?您看我像隨便麽?

進拉面館對著菜譜燈箱上下左右看了三遍,歐健轉頭問老板娘:“那個辣椒炒肉蓋飯,能做不辣的麽?”

老板娘一臉看智障的表情:“不能。”

“那就……雞肉土豆蓋飯吧……”

“土豆沒了。”

“蘑菇炒肉蓋飯?”

“沒蘑菇了。”

“西紅柿——”

“西紅柿也沒了。”老板娘搶下話。

歐健心說您這要什麽沒什麽,好意思開店?沒轍,他無奈道:“那您看有什麽隨便給做倆蓋飯吧,不要辣,打包。”

沒過十分鐘,老板娘端出兩份大白菜炒雞塊蓋飯。歐健不吃葉菜,一看這個,頓時皺起眉頭。可人家做都做了,只能待會吃的時候把白菜都孝敬給師兄。

拎著飯盒出來,正想往對街走他忽聽斜後身傳來嬰兒的哭聲。剛開始以為是貓叫,結果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下意識的摸出手機打開電筒,轉身朝夜幕之下黑黢黢的綠化帶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