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案子再多, 工作再累,也攔不住重案組這群人忙裏偷閑找樂呵。陳飛的辦公桌上擺滿了打包盒,雞鴨魚, 豬牛羊, 硬菜一個挨一個, 散出的香味飄得整個樓道的辦公室裏都有人探頭探腦。

本來陳飛沒想著過生日, 五十五了, 說難聽點到了半截身子埋黃土的歲數, 不好張揚。但架不住苗紅的攛掇, 說已經好幾個月了,整個部門連軸轉的破案,累得一個個進屋癱著就不想動彈, 眼瞅著快到春節了找個理由提前讓大家樂呵樂呵。陳飛細琢磨了一下, 是得跟底下人聯絡聯絡感情了,於是給了歐健一千塊錢,讓他點些物美價廉的菜式,湊齊了人跟辦公室裏熱鬧熱鬧。

“物美價廉”四個字對於歐健來說, 那必須得是硬菜才配得上。點了八個熱菜六個涼菜,一個素的沒有,其他人吃的倒是高興,可祈銘舉著筷子,看哪個打包盒都伸不下去。踅摸半天,末了只能給飯盒裏夾了幾片酸菜魚的魚片和酸菜。

旁邊高仁啃著呂袁橋給自己搶的鴨腿,探頭看看祈銘手裏捧著的飯盒——除了白米飯就是幾片酸菜——鼓著腮幫問:“師父,你怎麽不吃菜啊?”

——哪有菜?這不全是肉。

“我不怎麽餓。”

祈銘剛說完就看羅家楠舉著個打包盒進屋,擠開圍在桌邊大快朵頤的同事們,把飯盒放到他跟前:“來, 祈銘,你吃這個。”

打開飯盒蓋,是炒豆芽和香菇菜心。羅家楠特意去食堂讓小炒窗口的師傅現給做的,剛一看滿桌的肉,他就知道沒祈銘下飯的東西。其實他心裏明白,祈銘不怎麽吃肉不光是考慮健康問題,主要還是幹法醫之後見識了太多的人體組織,還千姿百態奇形怪狀,吃肉時會忍不住聯想。就像歐健最喜歡的爆炒大腸和高仁最愛的鹵豬耳,餓死祈銘可能都不吃。

然而同樣是法醫,高仁什麽都不吝,自要是人吃的東西,他都吃。嘿,要麽他長肉呢?羅家楠斜眼瞄了一眼高仁手裏的鴨腿,壞笑著擠兌人家:“誒誒,這麽多人呢,你一個人抱著啃像話?都不知道給我們陳隊留著,人家可是壽星。”

陳飛一看高仁的臉讓羅家楠說綠了,趕緊出言安撫:“能吃是福,我這老胃口塞不下那老些油,甭理他,小高,吃你的,不夠再叫。”

“來,師哥,這給你。”呂袁橋把自己飯盒裏那塊羊排夾給羅家楠,擺出副“當著我給高仁留點面子行不?”的表情。

羅家楠剛才是光顧著去給媳婦踅摸吃食了,沒趕上第一波哄搶,心裏不平衡,眼下心滿意足的笑笑:“要麽說是親生的師弟呢,老三,看看你二師兄是怎麽孝順大師兄的,學著點!”

歐健松開咬著羊排的牙,偷偷瞄了眼曹媛,想給對方夾一筷子吃的又怕被嫌棄不衛生,只得討好羅家楠:“大師兄,要不我這塊也給你?”

“一邊去!哈喇子泡過的給我?”

羅家楠瞪起眼兇他,往周圍掃視了一圈,又問高仁:“小夏呢?再不來可就剩調味料了。”

“剛給他打電話了,說這就上來。”

高仁把鴨腿啃得幹幹凈凈,轉眼飯盒裏又被呂袁橋放上塊牛肉。旁邊趙平生看在眼裏,心裏暗暗發笑——誰的老婆誰寵,羅家楠給祈銘弄素菜,呂袁橋就盯著肉往高仁飯盒裏塞。但是他不行,要敢當著一眾手下的面寵陳飛,老家夥回去得給他來套制敵擒拿術。

——要說這時間過的真是快啊。

他望著和組員們談笑風生的陳飛暗自感慨。打從認識陳飛到現在,整整三十個年頭,在一起的時間也有十五年了。從青年邁入中年,幻想變作現實,生死關頭坦誠心意、許下一生承諾的畫面卻宛如就在昨日。又想起多年來和陳飛一起送走的那些同僚,再無一同把酒言歡的機會,不由得鼻子發酸。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趙平生的臉上。陳飛一看大家夥突然不說話了,順著他們的目光轉向趙平生,忽的背後一緊,趕緊搖人家的胳膊:“老趙?你怎麽哭了?”

“嗯?啊……那個……剛吃那個芥末鴨掌嗆著了。”趙平生猛地回神,擡手抹去眼角的濕意,尷尬笑道:“吃你們的,別管我。”

虛驚一場,眾人又開始說笑。然而以陳飛對趙平生的了解,根本就不相信對方的說辭。他看老趙同志抽了幾張面巾紙走出屋外,也起身跟了過去。

趙平生背著身跟走廊上擤鼻涕,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頭擠出絲笑意:“跟著我幹嘛?我沒事。”

“怕你讓芥末嗆死。”陳飛故意逗他,前後左右看看,確認沒人路過上前搭住對方的肩膀,難得的輕聲細語:“挺開心的日子,又想起誰來了?”

“沒誰。”

趙平生忍著眼淚搖了搖頭。那些已經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一旦說出口,心中的酸楚便會決堤。不光他想起已故的同僚會難受,陳飛也一樣,而且越是在這種歡聲笑語的時刻,越容易讓他們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往日的歡樂已隨逝者而去,他們這些活著的人只能靠著日復一日的忙碌來埋藏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