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唰, 唰……

緊貼頭皮的刀刃泛出冰冷的金屬質感,隨著老式剃刀的移動,緩慢地刮下一綹綹青絲。失去頭發的保溫作用以及水分蒸發帶來的微涼感覺令麻木的身體稍稍有了點反應, 眼珠微顫, 又過了一會, 眼皮緩緩擡起。燈光不算刺眼, 暖白色, 卻依然讓長時間沉寂於黑暗的人皺起了眉頭。

祈銘混沌的大腦漸漸清明, 竭力捕捉著每一絲蒐集到的信息:背部觸感堅硬, 是一個金屬台子,大概率和解剖室的屍檢台同款;有海浪的聲音,身體微微搖晃, 說明自己身處於一艘船上, 而船處於停泊狀態;呼吸間能聞到稀薄的福爾馬林味道,想來是為了儲藏“木乃伊”的內臟器官而準備。

看他醒了,站在解剖台邊的“托尼老師”稍稍弓身靠近他的耳側:“這麽好的發質可以拿去賣錢呢。”

得不到任何回應,他只是笑笑, 又自顧自的聊起家常:“我小時候家裏交不起房租的時候,媽媽就賣過頭發,她的頭發又黑又亮,一磅能賣二十五塊錢……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給那個黑鬼交完房租後,她用剩下的錢帶我和邵辰去買了冰激淩,特別特別的甜,奶香濃郁,讓我感覺吃冰激淩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我發誓, 等有了錢,天天吃冰激淩吃到飽……”

言語間刀背貼著臉側滑下,抵上白皙的頸側,制造壓力的同時語氣卻是輕松:“但是後來我再也沒吃過那麽好吃的冰激淩了,因為失去了對冰激淩的渴望與期待,嗯……用我們學金融的人的說法,叫做邊際效用遞減,欲望的大小和邊際效用呈正相關,真正能夠實現冰激淩自由的時候,我反倒不想吃了,不過邵辰不一樣,你看他以前胖的,我的天呐,簡直是連我的那份一起吃了。”

皮膚傳來冰涼的觸感,但很快,金屬鍍上人類的體溫。祈銘努力仰起頭,平時輕而易舉的動作此時卻讓頸側的血管微微繃起,柔軟脆弱卻仍是頑強的搏動。

原來邵辰的暴食症並非是因為青少年時期的食物匱乏,他想,而是盤踞在腦內的另一個人格作祟。真正渴望食物的不是邵辰,是邵玉。邵玉說他不想吃了,但實際上他操控著不屬於自己的軀殼肆意享受,就像現在,躺在解剖台上的自己完全等同於對方曾經渴望的冰激淩。這是個極度沒有自我約束力和道德感的人格,藐視包括法律在內的一切,所以他會加入精利,因為他在那群人中找到了歸屬感。

——你原本就不該存在。

嘴唇微動,祈銘試圖擠出點聲音,卻是徒勞。每隔一段時間邵玉會強行喂水給他,毫無疑問,水裏加了藥。大概是上一次沒預料到他能在藥效減退後與外界取得聯系,這一次,做足了準備。

“那家夥真是太脆弱了,沒有我的保護,他根本活不下去。”邵玉提起剃刀,把祈銘的頭轉向另一側,繼續刮去側面的頭發。隨著發絲的墜落,雕於頭皮上的刀疤顯露了出來。

看到疤痕,邵玉的眼中流露出病態的滿足。心心念念的願望就要實現了,他忍不住屈指摩挲起那條微凸的刀疤。

祈銘本就抵觸和羅家楠以外的人有身體接觸,而這種帶有侵犯意味的觸摸,激得半邊皮膚上寒栗陣起。驀地,緊繃的身體松懈了下來,脖頸額角隱現的血管淡淡平復。他確信,只要不再被強制喂藥,那麽大約一小時後,身體就能動了。

他相信羅家楠,相信朋友們,相信每一個在警局大樓裏曾與自己擦肩而過的幹警,但,他不能什麽都不做。

咚咚。

敲完門沒等裏面的人回應,林冬徑直推門而入。羅家楠倚著窗台,腳邊扔了一堆煙頭。酒店給安排了房間供警方使用,煙灰缸是標配,只是他壓根就沒心思用。

“剛杜科那邊確認,導致斷電的電表被動過,目的該是為了切斷監控,安全通道和地下停車場暫時沒有任何發現,不得不說,嫌犯籌劃得很縝密。”說著,林冬揚起手裏的文件夾扇了扇煙霧,“少抽點,一會煙霧報警器響了。”

擲下手裏的煙頭,羅家楠擡腳踩滅,回手使勁搓了搓臉。剛他給唐喆學打電話問情況,那邊說邵辰那房子不在監控攝頭的覆蓋區域,家裏除了血跡沒什麽特別的發現,走訪周圍的鄰居,都表示沒有聽到異響或者見到可疑的車輛和人員。

等於現在什麽頭緒都沒有,羅家楠的嘆了口氣問:“你哥那邊有消息沒?”

林冬眼神微怔,搖搖頭:“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還是得靠自己。”

這時上官蕓菲打來電話,告訴他視頻分析有結果了——從背景音裏分離出了海浪聲。總算是有點好消息,但羅家楠聽了,眼裏燃起的希望沒到兩秒又滅了下去。海域寬闊,即便是用直升機進行拉網式巡查,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全面覆蓋,再遠一點的海域直升機還過不去,就得靠海警、海監甚至是軍艦巡航,而調用其他部門的力量需要上面的人來協調,有打報告請示的功夫他估摸自己都能遊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