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聽羅家楠說要遊過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贊成,尤其是婁大隊。他當海警這麽多年,最長也就一口氣遊過三海裏, 約合五點五公裏的長度, 還是在夏日白天海水溫暖風平浪靜的時候, 而眼下距離目標船只將近八公裏。再說現在是三月的黃昏時分, 水溫只有十五六度,下水後體力翻倍消耗。還起風了, 雖然只有三級但會加速水面降溫,上下水層溫差過大易導致暗流產生,危險系數太大。他連自己手下經驗豐富的“水鬼”都不敢往過派, 更何況是“陸生”的羅家楠了。

“不行不行, 羅副隊,陳隊特意交待我要負責你的安全。”婁大隊耐心規勸, “要不這樣, 你再等等,我跟上面請示一下,看能不能——”

羅家楠一擡手, 堅定的打斷對方:“婁隊,別麻煩了, 您知道是什麽結果, 甭擔心,我以前遊野泳遊的棒著呢,能一口氣從老海堤遊到對面岸上去。”

大概是六七公裏的距離,婁大隊心裏估算了一下,仍是搖頭:“不行不行,那是內海海灣, 這已經是外海了,完全不是一碼事,再說天一黑,我們看都看不見你,真嗆水抽筋了,來不及救。”

“我穿救生衣,真撐不住了立馬拉充氣閥。”說著,他擡手往舷窗外一指,“我媳婦在上面呢,有個神經病要解剖他,這事兒要擱您身上,您不得遊過去?”

“……”

婁大隊沒詞兒了,是啊,這種事擱誰不得急?可是……

沉思片刻,他背過手,語氣堅定的命令駕駛員:“往前開,盡量往過靠。”

駕駛員一怔:“隊長,現在的位置已經——”

“我讓你開就開,出問題我負全責。”

婁大隊也才四十出頭的年紀,臉上卻滿是海風刮出的滄桑。曾經妻子病重,在外執行任務的他沒能趕回去見上最後一面,從此愛人的音容笑貌成了烙在心頭一塊永遠的疤。他敬重有情有義的爺們,更信任自己的專業素養。

業已停泊的快艇再次發動,緩緩向目標船舶靠近。行駛了大約一海裏左右的距離,婁大隊下令減速停泊。

“小葉,給羅副隊拿套裝備,你跟小徐下救生艇,隨時待命。”說著,他重重拍了把羅家楠的肩膀,“別硬掙,實在遊不動了,發信號彈。”

“知道,謝謝。”

羅家楠感激的握了握對方的手,轉身跟著武警戰士去拿裝備。

腳蹼、呼吸管、救生衣、潛水服,這些東西他有年頭沒用過了,好在適應起來倒也快。海水浮力大,遊同樣的距離比在泳池裏省勁兒。六七公裏的距離,他估計兩小時以內能搞定,實在不行中間還能靠救生衣休息一會,反正豁出命去也得把祈銘救回來。

下水前得熱身,活動開筋骨,要不遊不多遠準保抽筋。婁大隊通知了陳飛,陳飛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對著話筒那頭一頓嗷嗷:“羅家楠!你當自己是海豚還是人魚!你特麽多少年沒遊過泳了!想立碑是不是,老子——”

哢!

羅家楠給電話摁了,隨後將手機交還給婁大隊,誠懇要求道:“要是我們頭兒再打電話過來,別接。”

話音還沒落,手機又響了起來。婁大隊看看一臉堅定的羅家楠,再看看自己的手機,眉梢一挑,順手揣進兜裏。回去再聽陳飛嚷嚷吧,眼下也沒別的辦法了。

將裝有信號槍的防水袋別進潛水腰帶,羅家楠擡眼望向海面。夕陽即將沉入海平線,余光被微波搖得支離破碎,一切即將歸於黑暗。

該結束了,他默念了一句,縱身躍入深淺莫測的大海。

稍稍挪了下手指,祈銘略感欣喜的發現,自己正在逐漸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權。除了他以外,船上只有邵玉一個人,既要操作船舶的行駛又要盯著給他喂藥。而最近這一次強迫灌制後,對方沒來得及檢查他是否咽下就離開了船艙,終於讓他逮到機會把那該死的藥水全吐了出去。反正幾次折騰下來,衣領浸滿了水漬,再添上點為數不多的液體,根本看不出來。

沒了頭發,頭頂涼颼颼的,感覺有點奇怪。祈銘一邊謹慎的挪動手指和肩膀恢復知覺,一邊想象羅家楠看到自己時的畫面,這回可好,應了初見時的景。他真成和尚了,怕不是羅家楠得拿這事笑話他一輩子。

想著想著,勾起的嘴角又被心酸壓平——能活到那時候麽?如果不能的話,最好別讓羅家楠看到我死無全屍的樣子,那家夥肯定會難受好久好久,久到年華老去,白發蒼蒼。

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的滾落,本就模糊的視野鍍上層水光,悲傷無可抑制的蔓入大腦。放不下的牽掛,割不舍的愛戀,一旦停止呼吸,就再也感受不到那人溫暖的體溫和灼人的愛意。

——我得活著,活著陪他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