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0

第二天一早, 陸西睜開眼時看邱苼還沒醒,把他的頭從肩膀上移下來放在一邊,慢慢起身穿鞋下床。

推開屋門輕手輕腳走到院外, 才發覺不是邱苼起晚了,而是自己今天醒得格外早,連外面的天才將將有點光亮。

不過府門外小販們拉板車和擺貨的聲音已經響起來。

聽著墻外忙忙碌碌的聲音,陸西披著大氅, 輕輕推開府門,發現對面就是一條賣貨的長街,現在時間尚早,在攤子前圍繞的都是出貨的小販, 有的手裏還提著燈籠,身上裹緊皮襖,手縮在袖子裏一身冷氣。

望著那些人頭攢動的身影,陸西忽然有些動容, 從進入這個副本以來,他待在夏家這麽久, 卻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這些場景。所謂人間煙火,最平平無奇的景象, 卻也是這世間最真摯的溫馨。

他抓緊大氅上的毛領, 緩緩走入那條昏暗卻熙攘喧鬧的小巷……

餐廳裏,夏進寶和邱苼各坐一邊, 皆是一臉沉重。

尤其是夏進寶,手陷入頭發中恨不得把頭發一把薅下來。

夏進寶:“你說的,是真的?”

看他依舊是這副不願相信的態度,邱苼只是語氣淡淡:“你信不信無所謂,只是提前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到時候別暈過去。”

“暈過去?”夏進寶發出一聲輕笑,“這幾天我遭受的打擊還不夠大麽,先是一個怪物說自己是我父親,接著又說我的母親就是養父的妻子,現在你又告訴我……”說到這,他有些說不下去了,抓著頭發上的手一拳砸在桌面上,失魂落魄的垂下頭,眼底一片淚光:“為什麽要告訴我,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邱苼:“你以為我想告訴你。但地下室那尊兇神鎮壓的結印已經解封,很快原本維系的一切都會崩壞,到時你發現什麽古怪異常,別在他面前自亂陣腳,省得我還要收拾殘局。”

……

陸西走在長街上,只覺得周圍人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就好像他長了三只眼兩張嘴似的,弄得陸西幾次三番的往臉上摸,生怕自己早上洗臉不小心劃上了什麽東西。

等他買完東西,走出長街才緩緩松了口氣。

可沒想到走至家門前時,又看到上次那個老嫗在門前燒紙,一樣佝僂的背影,一樣藏藍色的頭巾,甚至連身上衣服的款式都沒變化。

陸西有些無奈的走上前,拍了拍她肩膀:“我說老人家,您這就有點過分了吧,上次七月十五您燒紙就算了,現在不是上元也不是中元,何況天還是亮的,您要燒也等到晚上來行不行?”

沒想到老嫗卻長長嘆了口氣,把手裏最後一沓紙錢擲到火堆裏,“天黑路上人多,我怕他搶不過那些野鬼。”

陸西望著火光裏燃燒的紙錢,卻突然看到了背面寫著“邱默”兩個字。

頓時一股頭皮發麻的戰栗感,從後背的脊梁骨襲來,陸西覺得自己的大腦已經快停止思考了。

陸西:“您這是什麽意思,邱默?您是在給這個人燒紙?”

老嫗一直垂著頭:“唉,都死了十多年了,本來是個挺清秀的小夥子,可惜被小鬼子抓住誣陷私藏通緝犯,直接在菜市場那邊給砍了頭,當時還是冬天,頭掉下來血把整片雪地都染紅了,慘啊……”

不知不覺,陸西腦子裏一下閃現出了他在西洋鏡中看到自己脖子折斷的模樣,難道那並不是西洋鏡的恐怖幻想,而是……映照出了他真實的模樣!

他忽然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也許這只是巧合呢,也許只是他跟這個老人說的邱默同名同姓而已。

陸西抱著僥幸心理,再次問道:“您這麽大把年紀還給他燒紙,當年您跟這個邱默的關系肯定很好吧?”

老嫗卻訥訥的搖搖頭,“不算認識。唉,其實我兒子就是他窩藏的那個通緝犯,這小夥子為了救他被砍頭,後來我兒子也在華北抗戰中犧牲了,我這個老太婆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打聽到這個小夥子的名字,每年給他燒些紙錢和衣服,這孩子走時穿的單薄,在那邊別凍著。”

陸西走過去,緩緩蹲在老嫗身邊,這才發現這位老人雙眼渾濁,一雙眼無焦的望著遠處,儼然是個瞎子。

這時恰巧一個馬夫路過,牽著馬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喃喃著:“這瞎子一個人自言自語什麽呢,大早上就碰見燒紙的,真晦氣!’

長街那邊的吆喝聲隨著行人的湧入逐漸響起,頭頂的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可是陸西蹲在一片陽光裏,卻始終沒看到自己的影子。

望著暖紅的太陽,陸西瞳孔劇烈收縮,感受到一股灼痛感在身體上慢慢彌散開,他不得不脫下大氅遮在頭頂。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相信,找了這麽久,原來他才是隱藏在夏家裏的鬼。

怪不得邱苼會從一開始就說,這個宅子裏沒有鬼,因為唯一的鬼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