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許砳砳把小紙條在床上攤開,他看著這句溫情的送別詞,一時沉默了。

送君行萬裏,

也祝君平安。

這就是終南洞的妖怪鄰居們。

雖然鄰居們沒有對許砳砳十裏相送,但是心意已經送到了。

盡管鄰居們對他的人類身份不認同,卻依然祝他一路平安。

“……平安。”

許砳砳的拇指指腹撫平紙條的折痕,他自認為不是一個感性的人,卻因這兩個字而觸動心弦。

初初趴在床上,雙手托著下巴圍觀許砳砳“拆箱”,一看到包裹裏拆出來一雙鞋,早已經興趣缺缺,剛剛翻身在床上躺倒,就見砳砳把鞋子遞給他,說:“這是鄰居們送給你的成‘人’禮,試穿看看。”

初初乖乖地起身穿鞋,鞋子剛好合腳。

許砳砳心裏又忍不住酸了一下,織織姑娘昨天對他們避之不及,卻又細心地留意到了初初是赤腳走路的。

牛嫂和織織姑娘也算是看著初初長大的,也會心疼。

許砳砳無聲地嘆了口氣,仰頭瞥見初初的脖頸,又細心地剪了段醫用紗布,在初初的脖頸上纏了兩圈擋住他的逆鱗。

初初摸著脖子上的醫用紗布,他又拉住許砳砳,指著紗布說:“砳砳,給我寫字。”

許砳砳:?

他又想到他之前用醫用紗布給初初打了個小包裹裝了個雞蛋,當時就在“小包裹”上寫了“這是初初的”幾個字。

許砳砳只道初初心智還幼稚,從書包裏搜出一支黑色中性筆,剛拔出筆蓋,他就聽初初主動提要求道:“要寫上——這是砳砳的——幾個字。”

許砳砳:?

但是許砳砳疑惑歸疑惑,也只是覺得初初的心智還在低齡期罷了,他提著筆靠近初初,一只手托著初初的脖頸後,筆尖落在脖子上的醫用紗布,努力地把一筆一畫寫得工整。

筆尖隔著幾層醫用紗布,抵在皮肉上輕輕劃動。

這點觸感被無限地放大。

初初垂下眼睛,近距離看到許砳砳的臉。

可惜他卻看不清許砳砳的臉。

許砳砳寫好字,將筆帽重新蓋上,塞進書包裏,起身道:“我們走吧。”

初初摸著自己的後頸,那裏有許砳砳的手掌殘余的體溫,點頭:“好。”

許砳砳把紙條細細撫平,並壓在枕頭下。

他背上書包,牽著初初伸過來的手,一起離開終南洞。

許砳砳將十三號房的綠色鐵門輕輕關上,他擡頭看著這棟灰綠瓦、粉白墻的小屋,粉色的薔薇花爬滿半墻,一如他來時模樣。

雖然牛嫂讓他“別回來了”,但如有可能,他還想回來守護這妖界的最後一片凈土。

——他在成為累贅之時離開。

——會在脫胎換骨之後回來。

許砳砳和初初離開的時候,當屬小牧場裏的母雞和奶牛叫得最歡快,女高音“咯咯”叫和女低音“哞——”聲聲不斷,互相應和。

-

許砳砳和初初走到終南洞村口,這是連通外界的唯一出入口,連接兩岸的石橋卻被無妄村的村民砸毀,只剩首尾兩端的橋頭和橋尾在隔河對望,一望就是數十年,簡直像是妖界版本的織女和牛郎。

橋頭的斷壁殘垣旁邊還有一棵枯樹,它的主幹攀附著幾簇紫藤蘿的藤蔓,枯枝椏向對岸伸去,像是垂死之際掙紮著伸出求助的手。它以這樣的垂死之姿迎接了死亡,又度過了漫長歲月,從茂盛到枯萎,從生直到死。

許砳砳走到橋頭上,往下望了一眼,九天河在他腳下滾滾東逝水,波浪滔天。而在半個月前,李公豹他們還在擔心九天河即將進入枯水期。

許砳砳正愁著怎麽渡河,就見橋頭底下的九天河河水猛地漲上來,像是數道噴泉一起噴發,又像是在河面上拉起一幕水簾,水位與斷橋持平,將許砳砳所站的橋頭和對面的橋尾連接了起來。

許砳砳甚至還能看到河裏的魚順流而下,像坐滑梯一樣被流水沖出水幕,淩空撲騰一下,又急速墜入下遊,它們算是體驗了一把鯉魚躍龍門的快活,甩甩尾巴,歡快地遊走了。

初初牽著許砳砳的手往前走,他擡起右腳邁出一步,鞋底著“地”之前,噴泉頂部飛濺的水花刹那間就結成冰面,仿佛一片巨型的雪花,淩空怒放著。

許砳砳面對未知的事物,擔心的同時又覺得很新奇,他下意識地抓緊了初初的手,朝前踏出一步,他穩穩地站在冰面之上,底下是噴湧的水幕,和波濤洶湧的河水。

許砳砳和初初平安渡河,回頭看來時路,只聽初初打了一個響指,冰花瞬間破碎,在日光下閃著點點光芒,而平地挽起的水簾也應聲退了下去。

一切恢復如常。

許砳砳驚艷於初初這便民利民的法力,毫不掩飾內心的羨慕看向初初,就見初初也正看著他,還微微揚起臉來,一副“等誇”的小模樣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