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頁)

看完已經淩晨兩點,梁承搭電梯回心外科,經過自助機買了一杯黑咖啡。

在城西二監的那兩年,有位姓龍的大哥小學畢業,在地攤上買了本《黃帝內經》,從此沉迷中醫學不可自拔。奈何知識水平太有限,無知無畏,亂用藥把自己的小侄子給毒死了。

那位龍大哥曾道:“咖啡比煙草害人,遲早把肺喝成黑的。”

當時應小瓊接了句:“去你媽的,怎麽不說把膀胱染成黑的?”

然後梁承因為沒忍住一聲嗤笑,被迫打了第一架。他無端想起這些,啜飲一口苦澀,拐彎到走廊上。

要不是被咖啡提了神,他以為產生幻覺——墻邊長椅,喬苑林摟著背包坐在那兒。

梁承記得對方說要去嶺海兩天,這是連夜回來了?他走去,在喬苑林的膝前蹲下,問:“什麽時候過來的?”

喬苑林似乎在走神,瞳孔遲鈍地聚焦,從包裏掏出一包小魚幹,說:“給你帶了特產,原味的。”

梁承又問:“出什麽事了?”

喬苑林吐槽:“漲價好多啊。”

梁承瞧著神情不對,拉喬苑林起來,帶到辦公室裏。沒有別人,門關上,喬苑林立刻直勾勾看著他,像某種暗示。

梁承怕會錯意,說:“你怎麽了?”

喬苑林道:“輪渡上的風很大,吹得我冷。”

梁承聽著委屈,但直覺喬苑林不是因為吹風而委屈,他上前捉住那雙肩膀,壓向胸口,說:“如果是想讓我抱,不用硬撐著拐彎抹角。”

刹那,喬苑林堅持一天的體面瀕臨崩潰。在林成碧那裏的失意無限蔓延,他怕同事察覺,怕自己沉湎,怕東怕西,甚至要借一包小魚幹為此時的投奔找個理由。

他抓著梁承的白大褂,聞見梁承身上的氣味,他安全了,也放棄了,說:“今天我遇見了我媽。”

梁承靜靜聽著。

喬苑林聲音發抖,不得已地給這段母子關系蓋上一章:“她徹底不需要再愛我了。”

從切割撫養權開始,到如今不知曉他存在的另一個孩子,林成碧仿佛完全是“康康”的母親。而之於他,是淡薄到連撫摸都吝嗇的身份了。

喬苑林沒有傷心落淚,只覺心裏的一塊位置搖搖欲墜了許多年,終於挖去,空洞,凹陷,透著攪亂他呼吸的寒風。

他埋首在梁承的頸間,妄圖堵上,求道:“醫生,你救救我。”

梁承平靜的面容上掠過一絲疼惜,他很久沒想起林成碧這個人了,印象麻木,叫喬苑林的這句話喚起了知覺。

哄或安慰,他均不擅長,忖度一會兒,他打算用足夠壞的自身經歷來讓對比,以慰藉一二。

這時喬苑林先擡起了頭,眼眶微紅,啞著嗓子說:“對不起。”

梁承:“嗯?”

“我不該跟你說這些。”喬苑林後悔了,對被父母拋棄的人傾訴,是另一種殘忍。

梁承問:“那下一次又傷心呢,還跟不跟我說?”

喬苑林搖搖頭:“不了。”

梁承記得八年前,喬苑林在天台給林成碧打電話,打完背過身默默消解。他關了燈,將喬苑林扭轉一百八十度。

“那你自行消化。”

喬苑林望著一片漆黑:“你要走嗎?”

梁承走上前,跨越當時一上一下和一段欄杆的距離,從背後把喬苑林擁住,說:“你一個人可以隨便難過,要我陪就謹遵醫囑,限時十分鐘。”

片刻後,喬苑林按住他的手背:“梁醫生,你低估自己的醫術了,七分鐘就好。”

幾近夜半,裏間的休息室有一張小沙發,喬苑林沒回去,蓋著梁承的風衣躺在上面。原本要休息一會兒,結果渾身放松進入了深睡眠。

百葉窗沒關嚴實,天亮透進來一縷縷白光。他醒了,情緒退潮,惺忪地用下巴蹭風衣領子。

當年跟林成碧吃完飯,一個人在公交車站躲雨,也是梁承出現陪著他。那年年底,他沒有去英國,整個寒假泡在論壇上打聽北京的大學。

睡意漸無,喬苑林摸出手機,自從王芮之搬走,逢年過節他會跟老太太通話視頻。剛六點一刻,他先發了條消息過去:姥姥,想我不,有沒有歡度國慶啊?

按下發送,喬苑林背上包起身。他準備去衛生間洗把臉,八點梁承交班,他可以整理一遍昨天的拍攝內容,然後一起吃早飯。

盤算著,他擰開了門。

昨夜無人的辦公室裏,正坐著七八名心外科的專家和醫生,還站著五個實習的,一片潔白,十分神聖,所有人在聚精會神地開早會。

頓時,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來,威力堪比核磁。

喬苑林頂著絨亂的頭發,嚇得屏住呼吸,感覺下一刻要麽被質問為什麽霸占醫生休息室,要麽犯心臟病被包圍起來激情會診。

梁承端坐其中,淡定得像若潭大股東,說:“不好意思,我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