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真心 “朕的良心都被狐狸叼走了。”

冰融之後,殿內無端沉靜。

林荊璞美如冠玉,周身矜恃不可親近,溫和之中盡是不可直視的淩人。唯獨魏繹敢去看他,兩人此時已是並肩而坐。

好在禦座之上,他拉了他一把。

魏家母子遲疑了片刻,再打量起這間皇帝住的正殿,方覺著威嚴肅穆,心中平添了幾分忌憚和懼怕。

魏鳳珍扯了扯魏虎的袖子,使了個眼色,自個先跪了下來。

魏虎半晌才反應過來,也不得已要跪下,忽又不甘而驚起,蹬去了褲腿上的冰漬,指著林荊璞罵道:“你又是個什麽勞什子東西!”

林荊璞握盞不言,眸子含笑。

此時常嶽握刀進殿,便站在了魏虎身側。

魏鳳珍見狀,拼死將自己兒子拽了下來,蹙眉低聲念叨:“人如今是天子,一跪求富貴,也值了。”

魏虎這才忍氣,僵硬地屈膝跪下。

邵明龍微微皺眉,轉圜道:“長公主與王爺在外慣了,還未通熟宮中禮制規矩,還請皇上恕罪,莫要見怪。”

地上冰水被殿外頭撲來的熱氣蒸幹了,魏繹才緩緩發話:“朕怎敢怪罪。姑母與堂兄何須行此大禮,起來吧。”

按血緣親疏算,魏鳳珍與魏虎是正宗的啟朝皇裔,又是在薊州養他長大的,封為長公主與親王也不過分。

所以這兩人從薊州入了鄴京,他一時還真動不了。哪怕心中再膈應厭惡,也只得先敷衍著。

這世道膈應人的東西還少麽,魏繹心想。

衍慶殿沒人去攙扶魏鳳珍,她拍拍腿,自個扶著膝站了起來,不敢靠得魏繹更近,只好擠出諂媚的笑,故作親近說:“繹哥兒,不不,皇上,姑母與你堂兄才到鄴京,你說這鄴京城這麽大,可我們母子也沒個落腳的地兒。”

魏繹面上已穩了不少,曼聲道:“小事,隨便找個府邸住下便是。姑母只管挑稱心意合意的,您以後便是大啟的長公主,尊貴無比,哪怕是要住丞相府,燕相於大啟忠心不二,也會立刻騰出來給您住。”

魏鳳珍雙手無處安放,為難地笑了笑:“皇上,你我都是一家人,何須要去麻煩丞相大人。聽說從鄴京城入一趟皇宮很是麻煩哩,住外面多不方便。你還未娶親,瞧你身邊也沒個貼心人照料,姑母不放心,因此想住得離你近些。”

林荊璞聽著,不禁失笑,咳了兩聲,無意間又壞了氣氛。

“哪會沒貼心人,滿屋子都是伺候朕的。”魏繹斜了他一眼,又淡漠對她說:“姑母疼我,我從小就記得一清二楚。”

魏鳳珍頓時噎住了,她已不大認得出明堂之上的這個人,龍袍加身,脫胎換骨,可那雙眼分明就是與曾經在泥地裏任人撕踩的孽種如出一轍。

她心肝莫名顫得慌。

邵明龍上前一步:“皇上,長公主身份尊貴,現下只有舊朝的太子府符合規制,且還是空著的。但太子府荒廢已久,動工修葺少說也得數月。倒是宮中閑置的殿宇甚多,不如就且安置長公主在宮中住下,等那座府邸修好之後,再搬出去不遲。”

魏鳳珍忙和聲:“對了,便是這個理兒。”

林荊璞眉梢垂落,才發覺手掌已被冰凍得沒了知覺,通紅徹骨。

魏繹攏了攏袖子,對邵明龍說:“朕原以為邵尚書只會征兵用兵,不想心細如此,之於官家禮制的調度都這般精明。”

“此事關乎皇家體面,臣不敢怠慢,所以先前特意請教了禮部孫大人。”邵明龍道。

這皇宮諸多有形無形的規制成了一座固若金湯的牢籠,看似堅不可摧,束縛著裏頭的臣士奴仆,可臣士奴仆又何嘗不是處處拿著道義人倫要挾皇帝。

為君者,是最不可隨心所欲的。於臣要情禮兼到,於親要友愛恭孝,故作昏聵也得有個度數,否則司諫院第一個不答應。

失了人心,他便成了那真正的昏聵之君。

涼意滲入魏繹的笑:“也罷,讓人先將永安殿收拾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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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靜謐,白日的暑氣消散了大半,可還是惹人心煩意燥。

林荊璞留在正殿還未走,一同用過晚膳後,又幫著魏繹評定博學科考生的卷子。

“此人文采不錯,可缺乏灼見,文章中都是些爛俗道理,不應錄用。”

魏繹看了眼那考生的名字與籍貫,“我記得這人的父輩與曹家往來密切,你要留他入仕,朕也不會多說什麽。”

林荊璞一笑:“科考評卷,求的就是公正。”

魏繹聽著他說的“公正”二字,鼻尖一嗤,彎腰附耳道:“朕與你一同恢復了科考,擢用了安知振,便已是公然給你們舞弊結黨的機會。既是占了便宜,還跟朕裝什麽清高?”

林荊璞閱完了卷子,又拿起手邊扇子,氣定神閑:“誰讓你偏吃這一套。”

“食髓知味啊,別說,朕還怪想的。”魏繹也要去摸那把扇子,卻落空了,什麽都沒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