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生離 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這頭, 燕鴻的後事也並未耽擱下。

既下旨要按國喪的規制厚葬,便是國禮。喪禮上的事無巨細,一切都得聽從朝廷安排,燕家的人插不上話。

魏繹敕令, 調遣百名皇家工匠刻千尺金碑, 以垂燕鴻的千古之名, 還專從大啟皇陵裏為燕鴻挑了塊風水寶地,就挨著先帝的墳墓而建。

這在外人看來自是無上榮耀, 天下百姓因此稱許當今皇上是個重情寬厚之人, 肯不拘一節,破例讓有功的臣子下葬皇陵。

唯獨那幾個燕鴻的舊部知曉他這麽做的用意。

魏天嘯坐上皇位後不久,便執意要大行封賞啟豐軍的兄弟, 最少便是從百戶起封,這儼然與燕鴻的執政之道背道而馳。新朝初度,傾注了太多人的心血,經不起任何動蕩, 故而燕鴻殺先帝而扶持其子登基,正是他所選的便捷之道。

可他畢竟下殺手謀害了先帝,殺死了共同開創大業的兄弟,這亦他多年來不敢與外人說的一塊心結。

魏繹讓燕鴻入土皇陵, 存心要讓他在地底下永不得安寧,更是警醒威懾他朝中的那幫舊部。

禮部前日便來相府傳過話,說司禮監算好了日子,棺槨不宜在靈堂擱置太久,要趕在小年之前入土下葬。於是燕飛捷還未從薊州趕回鄴京, 浩浩湯湯的送葬隊伍便已占了整條官街。

今日各處城門封閉,只留著南門為出殯的隊伍開著。

鑼聲悲鳴, 街上掛滿了白帷,雪花般的紙錢俯拾即是。官府雖事先肅清了道,可兩邊的街坊商鋪無不探頭而出,觀摩著這場新朝以來前所未有的葬禮。

一隊赴京的車馬也因碰上這樣大的場面,而停滯不前。

“伍老,夫人,據說是撞上了給燕鴻出殯的車隊,如今這東、西、北三門都一時走不通了。”

伍修賢長須及胸,一身熊腰虎背卻看著清挺,毫無強扈之色,他摘下了草帽檐,面上盡顯不容直視的威嚴:“南門應也走不了,城內的人也出不來。”

那名手下說:“鄴京是國都,當年執掌城門禁令的正是我兄長,就連聖瑜皇太後下葬時,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做法竟只開一道城門。伍老,眼下接二爺要緊,不如我們——”

伍修賢擡手制止:“一朝有一朝氣象,啟朝不可大殷同論。在未確保阿璞安全之前,不可輕舉妄動。聽我號令,退二十裏至喬板坡先與毛將軍匯合,明日再進城!”

“是,伍老!”

……

送葬的車隊正從廊春坊門前經過,林荊璞獨身在二樓雅座喝酒,聞見喪樂望向樓下時,眉頭不由輕擰起來。

這幾日他未能及時得到宮裏的消息,以至此時才知道燕鴻是今日出殯。他稍猶豫了一番,料想恐怕是等不到人了,便暫且擱下了手中的那杯太禧白,欲起身下樓。

不想卻在樓梯上迎面撞見了魏繹。

魏繹穿著一襲玄黑長袍,連同衣祍上的短絨都是黑的,冠上的玉卻白得發亮,剔透得不像尋常翡翠,倒是與此時街上十分應景。

他見到林荊璞,並不驚奇,像是有備而來:“小官人怎麽一個人躲在這喝悶酒,又怎麽不喝完,便急著要走,還記得這家的酒得十貫一壺,可不便宜啊。”

魏繹說著,擡腿又往上走了幾階,負手將上身往前傾,拉近了些距離。

林荊璞本想繞開走,可魏繹偏去堵他,責問道:“國喪之期,朝廷已明令禁止廊春坊等宴樂場所開張,你是怎麽跑上來喝酒的?”

周旋磨蹭之際,兩人的氣息撞在了一起。

林荊璞無路可走,也不後退,面上寡淡,那雙眼眸裏卻勾著不明的笑意:“那你又是怎麽上來的。”

魏繹輕嗤,將他逼入了墻角:“朕是皇帝,國土境內,想去哪裏都成。”

“哦?”林荊璞面色不改,淡漠說:“那我便是跟皇帝心有靈犀了。”

魏繹周身的強勢之氣頓時因他的這句“心有靈犀”而消散了大半,心頭又不覺掠過一絲煩悶,抓過了林荊璞的手腕,將他強行帶回了樓上雅座。

“人生苦短,知己難覓。既是心有靈犀,便留下再陪朕喝一杯。”

魏繹力氣生猛,林荊璞幾乎是跌撞著入座。

魏繹環顧了眼四周的金碧輝煌,冷笑說:“朕也是過了許久才知道,這家廊春坊是你們前朝的產業。青樓的確是個好地方,每日多少達官貴人在這進進出出,快活之余少不了要在枕邊跟姑娘吹噓幾句朝廷裏的事,逗弄她們開心,伺候的好還有下次。廊春坊的稅收每年又是鄴京酒家中交得最多最齊的,用錢打點好了上下關系,沒人敢往這樓裏查。你是好手段。”

“廊春坊的生意一直都是由申屠先生幫忙打理的,不久這樓便會轉手賣出,你不必再提心吊膽地提防,”林荊璞氣息還略有不平,接過酒杯,又故作淡然:“朝中可無事了,你今日倒是得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