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世界編號:1

東郊孤松, 這是臨清十景之一。

鄭照以為會看一棵古松巍然孤聳,然而等他到了東郊,滿眼人山人海。有挑擔子的, 有推小車子的, 也有坐轎子的, 叫賣吆喝喧鬧不已。這棵古松的葉子有米粒、竹蔑 、針、刺、喇叭5種形狀, 因此稱為五樣松。而民間往往管它叫做五祥松, 有人說是哪個不識字的人叫錯了, 也有人說是哪個粗心大意的人手誤了, 但人們往往更願意相信它的五種葉子各代表著五種福分,官,名,財, 姻緣和子息。

來遊賞祈福的人中, 有商賈和婦人, 但以讀書人居多。他們寓談闊論,說說笑笑, 與市井嘈雜混在一起, 並無區別。古松就矗立在人煙最為鼎盛的地方, 黛色參天二千尺。

鄭照看著這棵古松,沒由來的就想到了貢院前的古槐樹, 它也是這樣被人圍繞著,簇擁著,然後回以沉默的注視。

古槐樹見證多少舉子白頭考場, 也見證了多少舉子少年得意。從它面前經過的人在官場浮沉,或平步青雲,或身敗名裂,最終都成了冢中枯骨,而它依舊在貢院前注視著舉子。

然而在這棵古松面前,貢院的槐樹還只是個孩子。鄭照看向樹前的石碑,上面說它依舊一千多歲了。從堯舜算下來,三千年八百年的歷史,它占了三之一。它一定見過佛教西來,胡馬北來,也許天竺僧人曾坐在它樹蔭下傳教,也許狄戎人的戰馬曾啃過它的枝椏。它一定還見過千千萬萬的民夫被隋煬帝驅使著開鑿運河,畢竟運河就在身邊不遠的地方,而它又那麽高。

它到底見過多少人,鄭照不禁渾身一顫,現在它也見到了自己。就在這一瞬間,所有喧囂不見,他仿佛佇立在曠古,身影漸漸與過往的人重疊,倒影在時間河流裏。

“平湖,把筆墨擺上。”鄭照閉上眼睛,平復自己的心緒,用筆要穩。

平湖答應了一聲,轉身找到個賣鱔絲面的小販花錢借了個桌子,然後把身後背著的書箱取下,裏面不僅有簡單的筆墨紙硯,還有鎮紙,筆洗,筆架和顏料。少爺出門遊賞,這一套要帶齊。

鄭照手裏研墨,目光注視著古松,柯如青銅。

一群穿著青衫的生員走到他附近,這個地方好,不遠不近,正好可以看到古松全貌。其中一個生員看著五祥松嘆氣,說道:“唉,今年恩科我們臨清除了衛長風無人考中進,明年會試也不知道結果如何?官學爛透了,要是我臨清有個好學院,也不至於此。”

“江兄這話可小心些,要是讓教諭聽見了,這廩生的名額怕要沒了。”他旁邊的瘦高生員聽見後說道,“再說了,朱兄作為貢生進了國子監,國子監今年可出了個好些個進士,明年會試朱兄定能考中。”

那個朱兄正在五祥松前瞟著祈福的姑娘們,聽見他們兩個說話,便高聲道:“江逾白,我知道你向來和我不對付,沒關系,我不同你計較。但朱某今天在這裏正告你,無論你如何議論官學,我們國子監不僅是官學,更是天下學院之首。今科狀元衛長風是國子監監生,名滿天下的鄭亂螢也是國子監監生。”

鄭照研墨的手一頓,閉眼片刻嗎,然後睜開眼睛接著研墨。大庭廣眾,自然會吵上許多。

朱承疇這一嗓子,周圍的學子們都看了過來。除了臨清本地人,五祥松還有從附近別地過來玩賞的,他們見是官學的生員們,便都往這邊走過來看熱鬧。對於絕大多數讀書人來說,能靠進官學已經很不容易了。

“兄台是監生?”有個外地學子問道。

朱承疇眼中露出得色,點頭道:“正是,朱某幸得教諭賞識,在國子監讀了兩年,衛狀元和我交情不錯。”

學子們聞言眼睛都放出了光,衛昀恒可是狀元啊。

“衛狀元也是我臨清人,不過很少回臨清,只在去年成親時回來一次,聽說還開過一個詩會,但與會都是從京城來的監生,可惜我臨清府學的生員至今無緣一面啊!”

朱承疇聽了後哈哈大笑道:“我在國子監中與衛齋長是天天見面,課業每有不解之處,他都傾囊相授。”

“這聽起來朱兄與衛狀元交情不錯?”

朱承疇愣了一下,隨即擡起了下巴,擺擺手道:“話不能這麽說,我和長風確實交情甚篤,但長風乃是官身了。唉,恩科前我們還一起溫書,想著一起金榜題名,誰知我早上睡過頭沒趕上錯過了首場,真是有愧於長風啊。”

當時他們三個都在忙著跟仇文昭糾纏……

鄭照放下手中的墨條,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若古松可分為根、幹、枝、葉四個部分,樹幹決定了松樹的姿態。若要畫古松,應該先畫樹幹。

“朱兄莫要憂慮,還有明年會試呢。”與他要好的生員忙安慰他了一句,又感慨道,“我之前還不知道朱兄在國子監的經歷,今日才知朱兄有狀元在側傳授經驗,明年必定高中,我臨清就指望朱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