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世界編號:1

金山冉冉波濤雨, 錫水泯泯草木春。

鄭照撐傘從西山書院出來,準備去城裏金銀鋪打個長命鎖。他在金陵等到穆笠翁新書付梓刊行才離開,一路上翻著新書晃悠到了無錫。在滄州興化寺, 陸雲從曾邀他至西山書院做客。盡管自畫像不明不白的丟了, 鄭照還是一下船就來拜訪他了。

只不過瞧陸雲從眼下的烏青, 恐怕這番言而有信之行使得他夙夜憂心難寐, 倒也有趣。

“公子, 銀子比金子好。安心神, 止驚悸, 還能除邪氣。若是送人急用,店內還有打好的,嶄新鋥亮,龍虎獅子麒麟的都有, 你放在手裏顛顛, 輕得很, 絕對不壓脖子。”無論何地的夥計都口齒伶俐。

鄭照接過夥計手裏的長命鎖,果然輕巧精致。無錫雖然離京城很遠, 鄭薔封後的消息沿著運河不到五日就傳遍了大江南北。作為皇後的兄長, 他知道的比尋常人多一點, 那就是鄭薔有孕。

天命之子也該來了,最好早些來, 不要再橫生枝節,徒惹是非。

鄭照掏出一錠銀子放在台上,對夥計說道:“正面長命富貴, 反面鏨龍,項圈要用足銀,鈴鐺也不準摻鉛。銀子不是問題,盡管用。”

長命鎖越俗越好,只是大梁沒有求百家銀的風俗。

“公子放心,咱們家從不摻鉛。”夥計連忙應聲,這麽個不差錢的闊綽主顧,往長命鎖裏摻鉛當然不如多要些火耗合算。

說定半月後過來取,鄭照便步行回到了西山書院。西山書院,顧名思義就建在西山。三百多年前就有大儒學者在此長期講學,後因戰亂荒廢,九年前罷黜裏居的幾位朝中大員在此重修學院,聚眾講學,漸漸的西山書院名聲又響起來了。初至書院之時,陸雲從也請過他講上幾課,但鄭照知道自己的水平,為了不誤人子弟斷然拒絕。只閑居在此處,偶爾幫講師們批閱下課試卷子,他大多數時間還在遊玩。

住在學院雖然吵鬧,但看見這麽多年輕學子聚在一處,從琴棋書畫,到農本桑麻,無話不說,無話不放肆說,倒也令人愉悅。

“盛兄在我講話時放聲大笑,不知我剛才所言哪裏可笑?”一個學生氣憤的對柳樹下的學生說道。

“哪裏不可笑?”柳樹下的學生站直身子走來,“皇後殯天才幾日,皇上就急哄哄的要立新後,還熱孝都不等。就是商賈之家,不會這樣不要臉面。”

“皇上此舉確實有不妥之處,可他少年登基,除了親征百越的時候有些小錯,也稱得上只英明聖主。”

“呵,只看前半生,唐明皇也是英明聖主,結果遇著楊玉環了,不也弄出安史之亂,斷了盛唐氣象,太監都能逼宮弑帝了。”

鄭照站在門口不禁微微頭疼,他險些忘記了西山書院的傳統。在講習之余,學生們經常諷議朝政,裁量人物。

柳樹下的學生搖頭嘆息,“在下說這麽多,只是可憐朝陽公主。先後與皇上好歹是二十年夫妻,皇後此舉何曾有一點顧念朝陽公主的情分在?那個鄭氏聽說是為照顧其姐進宮的,結果她卻成了皇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唉,朝陽公主確實可憐,皇上立新後確實有亂了綱常之嫌,盛兄是我思考不周。”

盡管西山學院號稱指陳時弊,銳意圖新,但他們其實保守至極。鄭照輕咳了一聲,學生看見他都面面相窺,然後聯袂過來道歉。或許,學院士子普遍同情朝陽公主是正常的,他們寒窗苦讀參加科舉,當然不是為了破壞規矩秩序。

鄭照沒和他們多說,只道了無事,便轉身回去,準備跟陸雲從一起看今天的課試卷子。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蔽人,不以己自蔽,雖然他只要求自己做到,但他覺得不舒服的時候,他們怎麽能舒服呢?

翌日西山學院充滿了哭嚎聲,他們都不明白為何這次課業卷子批閱得如此嚴苛,這要怎麽給家裏人看啊!

對,為了契合“孟武伯問孝”的題目,這次課業要拿回家中,給父母看。

偶爾任性一下,確實覺得心情愉悅。鄭照覺得學院的日子越來越清閑,大家的心思都簡單直白,半個月後他讓平湖下山取了長命鎖回來,交由仰止堂送到京中給鄭煜。

平湖辦事向來可靠,這次他還帶回來了一個消息。

“少爺,小的聽到件喜事。”平湖笑著說道,“今天八月二公子要成親了,娶得是吏部尚書的侄女,和衛相公要當連襟了。”

鄭照手一抖,麝香粉多灑了一些,這份宣和禦制香算合廢了。他不禁嘆了口氣,有些心疼,還有些可惜,對平湖說道:“該離開西山學院了,去只會姨娘一聲,收拾東西吧。”

這個天天議論國事的地方,他這個插腳紅塵的人,真不適合多留了。

日永風和,暮春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