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世界編號:1

珍珠絡臂, 琵琶遮面,滿座士紳皆穿羅綺,在宴上推杯換盞。

鄭照淺飲了一口酒, 便放下了白玉杯。他進京時既沒聲張, 也沒遮掩。兩岸白蘋紅蓼, 當船到碼頭, 確實引出不小的動靜。

有關鄭氏雙姝的故事在京中漫天亂飛, 甚至不少書房趁此請落魄文人寫出了不少飛燕合德的小說, 光明正大的隱射當朝。連鄭煜和宮人通奸, 這個板上定釘的罪名都演變成了姊妹作威作福讓兄長逼奸宮中得罪自己的後妃。這些故事裏,鄭家上上下下誰都有份,唯獨鄭照沒有人正面提過。

少年進士,書畫雙絕。比因為出身得來的富貴, 天賦和才華總讓人尊重一些。

鄭照進京後沒有去尋鄭家, 而隨便找了個寓所住下, 然後靜等著請帖上門。守株待兔四五天,他赴了大學士陳履冰的宴會。或談禪說玄, 或辯駁學問, 或聊宦遊事跡, 士紳們仗氣使酒,放浪形骸。

“南京萵筍, 杭州韭芽,山東羊肚菜,江西青根, 山西天花菜,這席上樣樣都是方物,陳大人真是會享受。”史承德放下筷子恭維道。

“這些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就是運到京中麻煩些。”大學士陳履冰謔道,“要論錢,京裏賣油鹽醬醋的小販們,都常有百萬身家的,比我這個大學士可有錢。”

“哈哈哈。誰人陳老大人兩袖清風。再者,我們讀書人若為稻梁謀,與俗子商賈何異?”史承德說著不禁看向鄭照。他也是擅長丹青之人,可論名氣卻生生被鄭照壓了一頭。他特意搜羅過幾幅鄭照的畫,都是名不副實的之作,“說起雅俗來,聽聞蒼煙落照間推出了許多畫工,其中尤以何幹的馬最佳,但亂螢先生的畫卻兩年沒有看見過了,不知最近有何佳作?”

現在只用畫工賺錢,莫不是他自己江郎才盡了?

少年成名,最常見的就是泯然眾人。宴上眾人聽了史承德的話瞬間都想到了這點,紛紛看向鄭亂螢。當年鄭家出事的時候,一幅未竟之畫鬧得沸沸揚揚,全天下都在惋惜可惜,弄得皇上對鄭家其他人都輕拿輕放了。現在想來,自那以後,鄭亂螢再無畫流傳,如今不知是何水準了?

自拂娘生病後,鄭照整日在家中,加之蒼煙落照間漸漸賺了些銀子,他就再沒給人畫過什麽正經玩意兒,閑來隨手塗抹。他放下湯碗,微微側首對身後的唐陽吩咐道:“去取畫來。”

唐陽自然明白是哪幅畫,點頭應是後就飛快的跑了出去。這幾日少爺一直沒提過這幅畫,他還以為自己會錯意了,少爺畫這幅圖不是為了揭發陜西災情。習武之人腳程快,不多時就回來了,唐陽伸手把畫遞給少爺。

人們目光從歌扇舞袖隨著畫卷移到了鄭照身上,青袍白簡風流極,碧沼紅蓮傾倒開。

鄭照起身看向眾人,然後面對陳大學士說道:“這是亂螢上個月在華山之巔所畫,畫得急促,粗陋了些,還望諸位海涵。”

陳大學士說道:“華山風景奇勝,我真的好奇了,亂螢快些打開吧。”

鄭照頷首,緩緩展開了畫卷。這幅長卷從華山開始,總共分為十四個小幅,每幅旁邊還有跋文,分別是:饑民逃荒,夫奔妻追,子丐母溺,賣兒活命,棄子逃生、人食草木,餓殍滿路,殺二歲女,盜賊夜火……這些就是他在路上看到的事情。

“這幾株樹木,乃先臣馬文升之林。有一起逃荒饑民,一家大小男女七口,走到林中歇息,肚饑為倦,不能前進,商量著將十五歲女兒賣了。女兒手挽娘衣,哭不忍舍;舉家痛心,抱頭大哭一場,齊在樹上縊死,丟下兩歲孩兒,扒天撲地,聲聲叫娘,無人答應。”鄭照指著《全家縊死》那幅說道。

眾人瞠目結舌的看著畫卷,驚恐萬狀。有個塗脂傅粉的文士看到刮食人肉那幅,捂著嘴巴退到了後面嘔吐。史承德臉色由白轉青,他只是想單純的比個畫技,鄭亂螢這幅長卷一出,誰還在比畫?

“我卻是聽說過陜西有旱災,卻不料災情竟如此嚴重,困在京城當真如聾人。”

“赤地千裏人相食,原只在書中讀過,不料竟然也發生在本朝。”

道聽途說之事,此刻都呈現在眼前,畫邊詳細的跋文,還在告訴你這件事發生在何時何地。

鄭照見滿堂哄然便收起了畫卷。

這幅畫不能給一個人看,一個人看就容易陷入官場利益傾軋。這幅畫也不能給太多人看,太多人看就容易挑唆引起民怨。事情必須在朝廷內部解決,否則難免牢獄之災,他還要去泰山呢。

“君為民之父母,民為君之赤子,今赤子既以無聊矣,而君父何忍坐視哉!我這就向朝廷上奏疏。”宴上吐了的士人提議道。

“程兄莫急,我們一起上疏。”眾人附議。

大學士陳履冰翰林閑官一個,沒有實權,但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而且他的籍貫是陜西。陳大學士伸手摸著夫奔妻追那節,哭得老淚縱橫,說道:“這口井是白水村的,四十年前,我曾和夥伴在井邊追逐嬉鬧。此次上疏,就由老夫倡議起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