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世界編號:1

治平四年冬, 仕林和百姓都學會了不談國事,變法方興未艾。

朝陽坐在妄園裏,摩挲著一盞琥珀杯, 酒水晃動著光影。她的耐心很好, 在這個園子裏熬過六年, 又在外面等了五年。可現在這份耐心已經見快底了。朝陽將手裏的酒杯放在桌上, 起身便往外走, 十次來九次都不見人, 看來是她對他太過寬容和善了。

“陛下小心。”鄭照正和出門朝陽撞了滿懷, 伸手扶住她。

雪晴天氣,他就沒有穿厚重大氅,北風吹過來,衣袖獵獵作響, 襯得松腰玉瘦, 泉眼冰寒。朝陽心中一動, 雙手緩緩移到他腰間,卻摸到了好些雪痕水漬, 不禁皺眉問道, “天寒地凍的, 亂螢這是去哪裏了?”

鄭照避開她的手,走進屋裏說道:“風大, 有些冷,陛下有話問也還是先進來再問吧。”

擦肩而過,留下陣陣幽香。朝陽坐到了鄭照的身旁, 挑眉問道:“這是熏的什麽香,挺好聞的。”

他踏雪上山尋梅,半個身子被梅枝上的積雪落滿,歸途見了陽光就化成水浸濕了衣衫,沾染到梅花未發的清香。鄭照坐在暖爐前,熏風烘著衣裳,“多半是山間雪水。聽婢子說清霜一夜折了芭蕉。芭蕉折,梅花開也,我想著就去後山梅林看一眼,不料只有滿湖風雪。”

“哦,原來這樣,我還以為你是故意避開我?”朝陽聞言擡起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陛下知道原因的。”三足瑞獸銅爐青煙裊裊,鄭照沒有否認,他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壺斂袖放在承盤上溫著,“陳南枝和董北原兩位老先生曾主持我的冠禮,於我如師如父,他們先後過世,我自當為他們守孝。”

朝陽見眼前人一襲白衣,寬袍緩帶,更兼舉止瀟灑,姿態風流,更不願意聽這些廢話。四年多拉拉扯扯,他沒煩,她煩得很,現在她還有什麽得不到。朝陽手執琥珀杯走到暖爐前,自斟了一杯酒,半倚著對鄭照說道:“亂螢有時間說這些話,不如該用這張嘴幹些別的。”

鄭照聞言看向朝陽,也拿過酒杯斟滿,“陛下若是想幹些別的,就回宮裏去,自有人陪你。”

朝陽聽了他這個口氣,只覺胸中氣血翻湧,好久沒有人敢和她這樣說話了。她冷笑一聲,伸手扇了他一記巴掌,鄭照白皙的臉上瞬間染上一抹紅,好似淩霜雪的紅梅,朝陽看著那處艷得奪目的肌膚又忍不住的親上去。

“西山書院三百人革除功名,穆笠翁獄中病死,他們因言獲罪,陛下你說現在天下共稱聖主,是真心實意的,還是敢怒而不敢言?”

朝陽聽到這話擡起頭看向他,鄭照神色平靜好像什麽都說過。

這話聽起來像威脅,也確實是個威脅。如果他懷恨在心,又能不顧親人安危,那麽與他太親近對她而言則是以身試險。一把利刃,一只箭羽,足以毀滅□□凡胎。她坐擁天下,何必要冒這個險?真的非君不可嗎?不是,她只是想要而已。貪心也好,渴望也罷,如果一開始什麽不敢想,她現在可能是個寡婦,帶著有藩王血脈的孩子,在弟弟手下討生活,靠別人手指縫漏下渣滓過活。

朝陽松開了他,輕笑著說道:“亂螢,你知道我最不信邪,凡我想要的,蟄伏十余年也要拿到,總有你心甘情願的一天。”

鄭照道:“陛下大可一試。”盡管他說出口的威脅永遠不會去執行,但這玩意管用就好。

朝陽聽到這句話,把酒壺又放回承盤上,轉身離去。

見人走了,鄭照嘆了口氣,對著屋子憑空說了一句:“出來吧。”

裏面暖閣窸窸窣窣,元順從帷幕後走出來,慢吞吞的擡起頭,睜著眼睛有些癡愣的看著他,然後又低下頭完著自己手發出傻笑。

怎麽,又傻了?

鄭照把人拉到面前來,伸出兩根手指問道:“這是幾?”

元順笑著不理他,只說道:“吃龍須糖。”

鄭照無奈的看著她,吩咐廚房去給她做龍須糖。糖絲雪白,入口即松,這一做又是六年。六年裏,衛昀恒被接連彈劾,變法卻如火如荼,有條不紊的進行。統一賦役,計畝征銀,動了地方鄉紳的錢袋子,也減輕了百姓負擔,更是肥了國庫。

一切進展順利,直到今年夏天山東出現洪澇,百姓顆粒無收,交不出銀子。但凡出了災荒,哪有能交得上賦稅的,可是這次地方鄉紳卻在鼓噪百姓,說這次交不出銀子,弄得賣兒鬻女,都是因為朝中衛大人的變法。一時民情激怒,有被逼成盜匪的災民直接扯上了誅殺衛賊的旗幟,大梁烽煙四起。

如此,鄉紳黨羽的彈劾,便如刀劍一般殺死了衛昀恒。更確切的說,他死於流民行刺,或許不是流民,但誰又說得準呢?

夕陽微漏殘紅,鄭照放下筆,這麽多年遊記再難寫也寫好了。他不知道已經有多少認識的人離開了,但恍惚間總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好像誰都不認識了。無所事事了一會兒,他離開書房,撐一支長篙劃破湖中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