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後記 玉輦升天人已盡,故宮猶有樹長生。

鄭照很久之後, 又去都廣看過一次。他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巨樹,和盤在樹上的柳三娘。似乎巨樹在庇佑著他們,也似乎他們在護持著巨樹。

建木啊, 你快些長,長到天上去, 帶我們上天去。

初啟靈智的小兔妖跪在地上。

風吹動枝上懸鈴,發出悅耳的聲音,鄭照伸出手觸碰了建木,光潔堅韌的樹皮之下是勃勃生機。他想到了一個黑皮銀發的青年, 伏在他的膝上咽下去金色血液。

你還在嗎?

鄭照擡起頭, 只見巨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白骨那日就留在了建木, 它說這裏靈氣充裕,這裏同修甚多, 這裏風景頗佳。

留在這裏挺好, 你可以放心了。

它擡著頭說完這句話,又低下頭不肯看他,半扇才道別。

總是要離散的,鄭照臨走前還去了對岸的白江娘娘廟,廟裏的道士不知換過多少代,但金身塑像和瓶中寒枝依舊。也許再過千年也是如此, 蒙昧的人們會永遠供奉靈驗的廟宇。當然,他也在廟前看了好久的天,不知天上的少女還是自己嗎?

白江水悠悠, 無論怎麽滄海桑田,但天還是天,地還是地。

系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

本次實驗結束, 根據實驗管理辦法和實驗員協約,倒計時後實驗員將返回初始世界節點。

系統庚四七再次關閉,進入休眠模式。

白光過後,大雨淋漓了整個院子,狸花貓伸個懶腰,就如同離開之前。

鄭照從地上站起來,坐到身後的雕花木椅上,對著昏暗的銅雀燈觀察掌心躺著的玉佩。雙龍戲珠紋樣,玉質也很是普通。好像只是祖父留個孫兒的念想,可他並未見過祖父佩戴。

或許那些只是鏡花水月一場夢?

鄭照用手描摹的著玉佩花紋,可悲心中卻沒有任何波動。突然燈花旋落,他擡頭看了一眼窗外,月亮躲在雲後,夜雨滴空階,放任情緒蕭索。

那不是夢,這點他再清楚不過了。

鄭照起身推開門,臥在一旁的狸花貓聽到動靜,酣睡中轉了轉耳尖。

蕭蕭小院,亂石衰草一徑,點點殘花墜。鄭照走到雨中,濕衣站在月光下,卻如同置身金波銀漢。他小心的伸出手,憑空撥動眼前,月華如水,波光瀲灩無際。

玉佩落地,素光遙指。

鄭照彎腰撿起玉佩,終於明白祖父給他了什麽,一場大夢,一些自由。

父親死去後,祖父後悔嗎?他笑了笑,大約是不後悔的,幾個伯叔未必比父親差,甚至就後嗣來看,他的堂兄弟們也遠比他更適合,住在那高高長長的宮墻內。

或許他確實應該在這裏守皇陵,祖父對他是最好的,他不守就只有敷衍了的太監守著了。更或許,他在這裏對父親的舊部也好,他們可以更安心的投入新皇麾下,他們的家人也只是希望親人平安的上朝下朝。

總之,這是最好的安排。

他能活幾年呢?五六年應該沒有問題,十年應該也還可以。他死得太早會引起波瀾,只有死在被世人遺忘的時候才最適合。

夜裏風來,縞衣素袂濕透,鄭照覺得有些寒,便自嘲的笑了笑,走回到屋裏。好天良夜,想這些做什麽。

屋中狸花貓猶睡,鄭照叫醒了它,拿起火折子點燃了搭在箱子上的鶴氅。

火光燃起書籍,燒了三尺瑤琴和沉重的降真檀木大案,蔓延到掉了金彩的牙板上,青年的眉眼被映得光艷。

這也算是他送大伯的禮物吧,金業以後,前朝舊事徹底湮滅。

夜幕,雨收雲斷,火燒得更熱烈,紅了半邊天。

原來一重重鎖代替守門太監,省了工夫得了清閑,此時守門的太監急急忙忙摸著鑰匙打開一道道鎖。

身穿單衣的兵丁提著水桶從皇陵衛所跑來,校尉白著臉看向高墻。

“怎麽會失火!”校尉瞪著眼睛,質問總管太監。

總管太監慘白的臉泛著青色,“這麽高的墻,絕對沒有人能進去。”

兩人面面相窺,他們心中有個不敢宣之於口的猜想,這場火是否為京中九五之尊的授意?

假如衛所和總管太監都沒得到授意,那就是要他們抵罪。

“開了!”小太監喊了一嗓子,兵丁連忙沖進去,卻只見火光沖天,人真的沒有出來。

狸花貓縮在角落,看著這麽多人進來,嚇得瑟瑟發抖,完全沒有跟鄭照相處時的氣勢。雜草上的雨水打濕它的皮毛,兩只綠幽靈似的眼睛,緊盯著往來奔跑的人。

天亮時,火才熄滅。

鄭照坐在廊下,百無聊賴的看太監搬運著燒焦的屍身,哭著跪倒一片的人,像是多麽忠肝義膽。

祖父看到應該會滿意吧,可能母親會有些心疼,但是見不到了也不管了。

本來以為會有奈何橋頭短暫相見,在孟婆的催促聲中飲下一碗湯水,依依不舍的再次分開,永不相見,哪知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