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放走聞嶽,是他給自己設的一個局。

碧竹峰, 齋堂。

桌上布著清粥小菜,洛羽與司徒熠坐在左側,玉折淵一人坐在右側,以往聞嶽常坐的位置空空蕩蕩, 明顯冷清不少。

連司徒熠都有點活潑不起來——師尊不在, 仙君和羽妹都好安靜, 沒有人和他說話。

與洛羽的不聞不問相反,司徒熠幾乎每日都要三提聞嶽。

“師尊怎麽還不回來啊?”

“仙君你是不是很想師尊?我也很想念他。”

“羽妹, 你不想師尊麽?”

大部分時候, 沒有人回答他。聽司徒熠又在用膳時復讀,洛羽被問煩了,暴露本性, 不耐煩地一擱筷子:“他才走了三天!”

“三天已經很久了,”司徒熠委屈地撇撇嘴,“羽妹,我一天見不到都會很想你的。”

洛羽:“……”

玉折淵聽到兩個徒弟的對話, 持白玉湯匙的手微微一頓。

原來才過了三天麽?

可是為何自己覺得時間靜止了,每一瞬都被無限拉長?

因為聞嶽走後,自己再也睡不著了麽?

縱使再不肯相信,玉折淵也不得不承認, 有什麽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這三天裏,他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閉眼就是夢魘,精神卻因藥物的作用,不見萎靡。

前兩天, 玉折淵試圖冷靜甚至冷酷地審視自己的異樣,畢竟聞嶽出現之前, 噩夢失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他剝離感情去分析這一切時,失控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他依舊沒有得出自己滿意的結論。

他舀了一勺翡翠白玉湯,看向司徒熠——這個孩子天生單純熱忱,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因此活得通透又明白,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想要什麽,討厭什麽……不像他攻於心計,反而在不斷的算計與利用中,越來越迷失了自我。

也許要徹底剖析自己,克制不如放縱。

如果他不計較得失利弊,不思考因緣來由,只憑借本能行動,會發生些什麽呢?

第三天晚上,依舊是睡不著的一夜。

天色墨藍,玄月高隱。玉折淵站在雲雨閣的憑欄邊,一身白衣隱沒在翻湧的雲霧裏,目光遠眺時,只能見到漫天繁星。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天夜裏,他的眼睛被如水的黑綢縛住,發出窸窣的碎響。

一個人牽著他的手,帶他掠過高空冰冷的風,落在離星空最近的地方。

——摘星閣。

綢帶脫落的一刹那,煙火綻放,如雪線流星。

聞嶽一雙眼睛比星空還要璀璨,笑著凝視他,對他說:“希望仙君平安喜樂,百歲無憂。”

他重新送給了自己一朵忘憂曇。

而自己第一次克制不住,吻了他。

不完全是演戲。

可煙花易散,那夜瑰麗絢爛的煙火好似一場夢,風一吹就散了。

忽然之間,玉折淵產生了一種沖動——他要把它留下來。

他回到房裏,打開黃花梨木桌下的抽屜,取出月槿花木盒,按下鎖扣。

“啪嗒”,極輕微地一聲細響,破碎的忘憂曇再度出現在玉折淵面前。

玉折淵心臟微微一動。

他沒有刻意去揣摩自己為何有這樣的反應,只是聽憑自己的內心,做了此刻想做的事。

玉折淵用木夾小心翼翼地取出忘憂曇,對著燭火觀察——明亮的火焰下,忘憂曇散發出皎潔的微光。

雖然花瓣破損,花汁流散,但基本形狀完整,其實還是很美的。

玉折淵取來兩片蟬玉,薄薄的玉片呈乳白色,薄如蟬翼,沒有雕刻任何花紋,放在燭火旁可透光。

他夾住忘憂曇,小心翼翼地放在其中一片蟬玉上,用木夾翻轉角度,擺放成最滿意的形狀。

隨即,玉折淵扣上另一片蟬玉,兩塊一尺長的玉片將忘憂曇夾在中間,透明的花汁順著玉片邊緣流下來。

玉折淵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用明燭慢慢地炙烤,直到忘憂曇的六層花瓣褪去汁液,變得薄而輕巧。

辰時,天光大亮。

玉折淵終於制作完成,把破碎的忘憂曇,變成了一朵永生花。

他拿開玉片,指尖輕輕掠過忘憂曇花瓣上優美的脈絡,小心地將這朵幹花取出,用銀光閃爍的鶴翎紙封存,化作一張一掌長的花箋。

轉瞬即逝的煙火與一瞬即謝的曇花終於被他留下。

玉折淵情不自禁地垂頭吻了一下,打開聞嶽沒有帶走的《奔雷訣》,將花箋夾入秘籍。

以吻封緘。

伴隨這個動作,有什麽一直被理智強行壓制的沖動破土而出——

玉折淵從桌上取來一張雪白的鹿皮,攤開鋪在桌面。

只見鹿皮內側墨跡揮灑,用極細的狼毫畫出三界地圖,從南至北,自東而西,山河湖海無不標注,將廣袤無垠的三界囊括於小小一副畫中。

——三界山川圖。

玉折淵從乾坤袋中掏出三張金色符箓,依次拍在三界山川圖上,又默念繁復咒語,取來一直放置在竹架上的白瓷瓶,打開瓶口,倒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