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千裏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葬禮, 至少在織田作之助這裏,是沒有的。

“她只是回家了。”

有著暖色紅發的男人這樣說著,藍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視著酒杯上或微小或膨脹的氣泡, 用一種緩慢而又專注的聲音重復補充。

“她只是回家了而已,只是對我來說, 其中的時間有些漫長。”

“漫長的只是時間, 又或許僅僅是……”

太宰治坐在織田作之助的旁邊,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太宰。”

織田作之助轉頭看向太宰治, 用一種似是探尋, 更多是肯定的聲音開口。

“你知道什麽吧。”

“織田作你就這麽對我有‘信心’?”

太宰治側頭,同樣看向對方。

“像是內幕什麽的。”

“因為沒有給你的‘信件’。”

織田作之助回答得理所當然。

“因為不可能沒有你的。”

“這可真是……”

太宰治轉移目光, 看向自己面前的酒杯。

明顯啊……

“要從哪裏說起呢?”

他擡起手, 食指的指尖在酒杯中圓形的冰塊上按了按, 冰涼的感覺由此蔓延,一點點地向更遠的地方攀附。

“就從一個電話說起吧。”

他松開手, 金色的啤酒在酒杯裏略微搖晃, 翻起一小片的氣泡, 與此同時,他的聲音也平靜的響起。

“我確實接到過千裏的信息,在一個晚上。”

那是織田作離開的第二個夜晚,千裏真正死亡的前一夜, 他收到對方的消息。

[我可能要先於你離開這裏了, 太宰。]

這是一句代表詳談的信號,所以太宰治在看到的瞬間,就給對方打了電話。

同樣, 電話僅僅“嘟——”了一聲, 就被迅速接通。

“太宰。”

那頭的聲音分外平靜, 沒有半點睡意,仿佛等待已久。

太宰沒有開口,只是“嗯”了一聲。而對面也不介意,繼續說著短信裏沒有說的話。

“事實上僅僅是一個可能而已,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可能會成為真實。我想了想,覺得我最想要告訴的人是你。”

太宰治:“你覺得我不會阻攔你?”

千裏:“不,因為理解,更因為我們是朋友。”

太宰治:“……”

這回答還真是……

他在心裏嘆息著,靠在墻壁上,沒有問到底有關於什麽,到底是什麽事情這樣的話,反而問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

“是怎樣的感受呢?”

太宰治問。

“這是你最終找到的答案嗎?”

“是的,我其實想過了很多。這是我最終的、沒有迷茫的、由心底裏所生出的想法。”

電話那頭的聲音在這一刻輕松下來,用一種更加溫柔的語調,說出了一句話。

“是希望與自由。”

“這樣啊……”

太宰治透過玻璃,注視著外面漆黑的夜色,鳶色的眼眸明明滅滅。他想要說出什麽,卻又像是被什麽卡住了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勸解嗎?為什麽要勸解?是祝福嗎?祝福又一個注定離開了的存在?他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嗎?

渴求之物,在得到的那一刻,同時也在邁向失去。是人、是物、是情感、是一切。

會變得一點不剩嗎?還是拖著殘骸,繼續前進?

“那麽……”

他垂眸,說出了一句話。

“……”

回憶到這裏就結束了。

太宰治敘述給織田作之助的只是兩人對話的內容。

“希望與自由……嗎?”

織田作之助呢喃著,逐漸又沉默下來。

他忽然想起了千裏的第二篇文章。

所以說,被眷顧之人,果然是自己吧?

……

……

作家千裏的逝世讓整個日本都陷入了哀悼,由民眾自發組織,許許多多的人都默默為千裏哀悼。

千裏的真實年齡性別早已經暴露,不顯山露水的國籍說也引起了好一陣的軒然大波,如果她還活著,那肯定是一陣經久不衰、余震不斷的巨大地震。

然而她已經逝世,於是這場地震的後續在意外死亡的事實下,反而渺小了起來。

有什麽能比得上再也看不到千裏老師的文章更能令人傷心的呢?他們寧願老師只是寫累了停筆,也不想聽到的是這樣一個永別的消息。

老師應該有更多的未來,寫出更好的文章才是。

由於“本人”以及家人的意願,“葬禮”並未被大眾所知,但是在這段日子裏,所有的討論更是好像從未有過一樣消失不見,只留下一片悲痛與惋惜。

死者為大,人們似乎天生對於已經死亡的存在擁有難以忍受的包容度,更何況千裏本身還屬於“意外身亡”,除了少數的知情人知道她到底做出了什麽樣的犧牲,絕大部分人只知道,這是一場天妒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