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第3/6頁)

士孫瑞望著虛空發愣。

皇帝原來一直記著他的功勞,如今不提他的罪過,還要封他亭侯。這般他告老還鄉,外人不知內情,便只當他是榮歸。

盧毓見他不動也不言語,正有些奇怪,猶豫要不要把詔書遞過去,忽然就見面前的老人眼中淌出兩行熱淚來。

士孫瑞接了詔書,看到起首“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一生光景從眼前掠過,再忍耐不住,伏案慟哭起來。

盧毓雖然年幼,但大略也能明白老人此刻的心情必然是極為復雜的,因此悄悄退了出去,與等候在廳堂中的士孫萌坐下來。

士孫萌一面擔心父親情形,一面又恐怕怠慢了傳旨的盧毓,不禁面色焦灼。

盧毓倒是通曉人情,道:“老大人此刻心情激蕩,待平復了,便請張仲景醫官來診一診脈——這也是陛下吩咐的。”

張仲景已攜醫工入內,便在下首坐著等候。

士孫萌松了口氣,又有些拿不住皇帝的心思,父親這究竟是失了上意,還是未失上意呢?

一時書房內士孫瑞慟哭過後,由張仲景請了平安脈,出來對盧毓謝過皇帝,又親自送盧毓出府。

眼見盧毓登上天子乘輿,士孫萌同為文士,不禁也有些艷羨,嘆道:“陛下年少,對喜愛之人,真是不加掩飾,拔擢既快,又不相疑,前有曹子脩、蘇危,如今又有盧毓。他還這般年少,日後造化,更是不可限量。”

士孫瑞老成持重,打心眼裏不贊同這等破格提拔官員的作風,凡事還是應該有制度的。但他此刻才接了皇帝恩旨,雖然明知皇帝要盧毓來傳的那些話半真半假,但還是把往日裏的攻訐之語都咽了回去,最後只搖一搖頭,嘆道:“終非長久之道。”

未央殿中,劉協放下曹昂從河東郡寫來的密信,擡頭見盧毓從外面進來,小少年靴子上還沾著未徹底融化的雪片。

雖已是初春時節,長安城中仍有飄雪天氣。

“給他換雙布履。”

汪雨躬身便要去辦差。

盧毓笑道:“不用了,我等下還要跟著子柏(淳於陽字)兄去北軍巡營,這靴子還是要濕的。”

“那便等下再換回靴子。”劉協卻是不容置疑,隨手將插在案幾上花瓶中的撣子抽出來,扔到他身前,“自己撣一撣這滿頭滿臉的雪。”又笑道:“就是你自己不冷,難道也不顧禦前失儀了?”

盧毓走入這溫暖的殿中,脖頸裏的雪一化,也覺出涼來,一面自己拍打著身上雪花,一面委屈道:“那臣不是心裏著急麽?既怕您等久了,又怕子柏兄在北軍等久了。子柏兄的脾氣,陛下您也清楚。臣若是去遲了,又得挨罰。”

劉協聽他抱怨般的小孩撒嬌,微微一笑,道:“要你去士孫府傳旨,又沒要你出長安城,怎得去了這麽久?”

盧毓換上溫暖舒適的布履,在下首坐了,捧著宮人呈上來的熱湯,舒服的嘆了口氣,道:“臣真沒想到士孫老大人會哭成那樣,只好等他哭完……”於是細細將士孫府中情形講來。

士孫瑞想的沒錯,劉協要盧毓去傳的那些話的確是半真半假。

劉協記得士孫瑞這一生的功績,但的確已無意再用他。都說老小孩,老小孩,士孫瑞的年紀也的確到了犯小孩脾氣的時候。有些人老了,會老而彌堅,如盧植一般,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做為國為民之事。而有些人老了,卻越老越軟弱,躺在過去的功績上指點江山。很不幸的,士孫瑞是後者。

聽說士孫瑞回府後把自己鎖在書房裏不吃不喝,劉協並不想讓他搞出人命來,否則影響太壞。所以他要盧毓去傳這一道旨意,給士孫瑞一點最後的體面,也是給士孫瑞一條活路,同時也是撫慰朝中一眾老臣之心。

“老年人心情起伏劇烈,也對身體不好。”劉協平靜道:“既然如此,便讓張仲景隔幾日去給他請一次平安脈,直到他平安歸鄉。”

盧毓咋舌。

“作什麽怪模樣?”劉協笑他。

盧毓擠個鬼臉,笑道:“仲景先生開的藥,那真不是一般的苦。士孫老大人可是有福了。”他身體不算康健,時常傷風感冒,從小到大,沒少喝藥。

“你這半年來,喝仲景開的藥,身子骨不是比從前好多了?”

盧毓笑道:“那是臣這半年勤於習武,鍛煉出了好筋骨。”

君臣二人說話的這會兒,殿外的雪花已成了一坨一坨的雪花片,正如鵝毛一般,飄飄蕩蕩往地面上落去。

“汪雨,你遣人告訴子柏一聲,今日毓兒先不往北軍去了。”

盧毓一聽便急了,忙起身道:“汪雨,你別走。陛下,這點雪花不算什麽,我不怕冷了。”

“誰說你怕冷了?”劉協慢悠悠道:“朕今日奏章批閱多了,這會兒手腕酸。朕口述,你捉筆,替朕寫幾封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