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第2/2頁)

以她的年紀,大約正在經歷更年期,醫工會開一些診治的藥,但也是偶爾起作用,偶爾不起作用,全憑機緣。

劉協上一世做過老人,他知道逐漸老去是一個怎樣的過程,有人覺得殘酷,有人倉皇想要抓住青春時,有人醉生夢死。但最終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這是生命的必然。年輕的時候,哪怕經歷挫折,也沒關系,因為還有大把的時間,還有大把的機會。但是當突然察覺已經沒剩多少時間,而自己成為的人,與少年時熠熠閃光的理想自己相比,那麽黯淡,人是會著急的。

著急就會犯錯。

伏罪書已經寫就,寒風穿窗而入,即刻就吹幹了墨跡。

陽安大長公主顫抖著手,再度伸向那黑色的瓷瓶。

劉協捏著那瓶毒物,重又收入懷中,淡聲道:“好毒便如好酒,總要給識貨的人品才對。姑母既然不識此毒,便不要辜負了它。朕想來,唐夫人當是知曉此毒的。”他在陽安大長公主錯愕的目光中,細細卷起她才寫下的伏罪書,又道:“當初姑母曾撫育朕的皇姐五年,也該是皇姐盡孝之時,即日起便請姑母長居宮中,五年為期,不得見任何外人,若伏德等人求見,需經朕允許。”他抖了抖卷起的伏罪書,“望姑母今後,謹言慎行,好自為之。”

陽安大長公主怔怔問道:“五年?那五年之後……”是殺了她,還是放了她?

劉協嘆了口氣,道:“朕給姑母這五年,是看在姑母從前的功勞上,也是看在江東長公主的面子上。”

“伏壽?”陽安大長公主自事發之後,第一次想起這個遠嫁的女兒。

劉協起身,正事已經說盡,便大步向外走去,至於殿門處卻又頓住,回首見陽安大長公主呆坐窗邊,初顯蒼老的面上有種叫人不忍猝看的麻木。他大略知曉伏府的情形,也能猜想陽安大長公主多年來逞強般得硬撐。一個女人,在身體變化的這幾年,正是最需要家人關愛支持的時候,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幸在這樣的家庭中。

“姑母,養條狗吧。”

劉協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自己撐傘走入大雪中。

他還沒走回正殿前,就見楊修匆忙迎上來。

楊修罕見地沒能顧及翩翩風采,連衣襟前的香囊系帶滑脫、墜到了腰間都沒察覺,搓著凍得通紅的手,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陛下,臣來為陛下撐傘。”

劉協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含笑由他接過傘去,明知他為何而來,偏要作弄他,笑道:“難得大雪夜,德祖可有好文章?”

素來文采過人、頗有急智的楊修這會兒卻憋紅了臉,只怕說話間父親領著府兵就打到宮門來,期期艾艾道:“臣父親文章遠勝於臣,不如命臣父入宮,作詩給陛下聽?”

劉協知道楊修素來最不服氣他父親,此刻竟然親口說出不如父親的話來,可知是真急了,不禁大笑,一掃兩日來的郁氣,道:“去吧,去宮門陪盧毓一同守著,待你父親來時,告訴他一聲,一切都好,等明日朕再見他。”

楊修大雪地裏出了一身熱汗,聞言大喜,連聲謝恩,將紙傘交還給皇帝,一溜煙往宮門方向跑去。

說來也湊巧,楊修趕到之時,他的父親楊彪已領著兩千府兵沖到了宮門外,正通過宮門上的小觀測口,與盧毓交涉。

“父親!父親!”楊修撲過去,還來得及把闔族從闖宮大罪中拉回來,不禁深感慶幸。

他透過觀測口露出半張臉,急忙道:“陛下無恙,說明日就見您。您快帶人回去吧,不要驚擾了聖駕。”

楊彪一愣,看著兒子漲紅的半張臉和上面的汗水,他了解兒子,若不是真出了大事,兒子絕不會這般倉皇。

雖然一時不知兒子如何落入了“亂黨”手中,受其脅迫,只能如此發聲,但楊彪確定,宮中陛下一定是出事兒了。

“德祖,為父明白了。”楊彪沉穩道:“這就撤兵。”他口上這樣說著,卻對身旁的副官擺了擺手,又對觀測口裏露出的那半張臉眨了眨眼睛,給了楊修一個“我都明白”的堅定眼神。

楊修:……不是!老父親你眨眼是幾個意思啊!

“父親,我說得是真的!”

“是是是,為父相信你。”楊彪猜想兒子此刻被人以刀斧相逼,一面口中說話安撫,一面半空中以手指劃字,與楊修交流。

楊修眼睛裏蓄滿了熱淚,太氣人了!他父親這股自作聰明的勁兒,到底是哪裏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