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第2/3頁)

馮玉沒有問後面的事情,他清楚為皇帝做事,是斷然不會吃虧的。在陪伴皇帝十余年後,馮玉在這一點上,自覺可以相信皇帝的性情。

此時孫府中,伏壽提點過馮玉後,見他成竹在胸,便明白他已想清楚後果,因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謝過馮都督了。”她的確需要這一筆錢,給付織女的工錢,交付原料的費用,填補她這一二來救助窮苦婦人的虧空。

馮玉笑道:“那按照殿下的規矩,不知該如何寫契約?”

伏壽有準備好的制式,此時命人拿來,只改動幾個數目便是。

填寫購買錦緞匹數的時候,馮玉開口道:“請把正在制造中的錦緞,也都算上吧。”

伏壽筆尖一凝,仍是照著做了。

馮玉接了他那一份契約,便命人去他宿處取早已備好的金銀之物。

他坐在窗邊,眸色比閃光的雨絲還要亮。

伏壽方才與孫權怒辯之時,氣勢如虹,但此時簽完契約,肩上重擔暫且卸下,疲倦中流露出一絲脆弱,然而口中仍是鏗鏘有力道:“今日恩情,伏壽定當償報。來日馮都督有命,赴湯蹈火,我也不會推辭。”

馮玉湛然一笑,道:“什麽赴湯蹈火?誰舍得讓殿下赴湯蹈火呢?”因他神色清和,這話不見曖昧,只有一種人類對一切美好之物的珍惜之情。

不管馮玉心中究竟作何想,但至少他的言談舉止,帶給伏壽的是這樣美好的感受。

伏壽嘆道:“我若為男子,願與都督義結金蘭。”

所謂義結金蘭,草莽之中其實男女之間也使得,但伏壽與馮玉,誰都不是草莽,都有規矩禮教束縛。

馮玉低頭,笑道:“臣豈敢高攀殿下。”

他是臣子,伏壽卻是江東長公主——那是皇帝名義上的妹妹。他若是與皇帝的妹妹義結金蘭,豈不是要做了皇帝的哥哥?雖然皇帝偶爾會說他們幾個情同兄弟,但這話皇帝說得,馮玉卻不能信實了。

馮玉已收好了契約,卻並沒有起身,顯然還有話要說。他微一沉吟,低聲道:“朝廷往大秦的商路,如今未能通暢,這綢緞的售賣,怕是短時間內要有些艱難。殿下其實不必對自己太過苛責,你救助這些婦人,也要一步一步走,只先能讓她們自己吃飽穿暖,便盡夠了。至於過得富足,那不是殿下一人之力能成就的,也急不來。情形如此,不如先令這些織女紡些尋常百姓能用的布帛出來,雖然所得不如錦緞之多,也該能敷衍用度了。”

伏壽垂著睫毛,望著茶盞中澄碧的水,像是一只圓圓的小鏡面,倒映著她面上恍惚的神色。

她輕聲道:“這話……是口諭吧?”

伏壽很清醒,她自己也在考慮轉為紡織尋常布帛的事情。而馮玉可能會給出一樣的建議,但卻不會提到她是為了救助那些窮苦的婦人。

她自己從來沒有宣揚過自己是為了救助不幸中的女子,而世上的男子對此是一概不關心的,偶爾知道了還會如孫權這樣與她大吵一頓。她所知道的人之中,能領會到她是為了救助不幸女子,又能驅使馮玉來解決困厄的,只有當初在未央宮中,與她一番長談,為她解開心結的當今陛下了。

方才伏壽問是不是皇帝派他來時,馮玉以一個委婉的問話避開了回答,是為了照顧伏壽與皇帝的關系,免得承認之後,伏壽反而不好接受這份恩情。

此時契約已經簽訂,倒也不需要避諱了。

馮玉一笑,道:“殿下聰穎。”承認了他是轉述的皇帝口諭。

伏壽坐在那裏,透過馮玉,望向窗外的雨幕,仿佛要從那裏面看出一個人的影子來。她想到制造提花機時遇到的種種困厄,織造錦緞時出現的重重問題,乃至於售賣成品時的層層阻攔。她想到豪強大族送來金銀時掩飾不住的怨憤,想到燭光下織女熬紅的一雙雙眼睛,想到方才孫權奪門而去的身影……當初在長安,當她對這個世界,對自己的命運失望透頂的時候,是皇帝給她指出了新的方向;如今在吳地,當她對人性感到失望透頂的時候,又是皇帝借由馮玉為她送來一束光。

也許冥冥之中,的確有什麽在庇護著她,也許是她早亡的生母,也許是她幼時傾心養過的那只藍羽鳥兒。

她坐在那裏很久,久到連馮玉都幾乎要忍不住失禮告辭。

“我從前不信鬼神。”伏壽終於開口,臉上有一種奇怪的神色。

她自幼聽從管束,相信世間事,就如同她習字一樣,一分耕耘得一分收獲。

就連當初方士袁空顯神通的時候,都不曾將她惑住。

“但是自今而後,我願為陛下祈一盞長壽燈,日夜供奉,歲月不絕。”

尚且年輕的伏壽如是說著,面上的神色仍如窗外的絲雨一般迷蒙,眸光卻已澄明,恍若雲收雨住後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