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一縷殘魂

月知帶走了竊天,卻從不敢問關於秦九寂的事。

他連這個名字都不敢想起,又如何敢向一位故人問詢。

八百年間,他從未對自己用過幻術,從未構建過任何與他相關的幻境,別說背影,他連那套酒具都再也沒看過一次。

不看又如何,躲著又怎樣。

那些日子早已刻進靈魂深處,成為浩瀚塵海的唯一浮木。

面對這樣的白小……嗯,月知子,竊天什麽都不敢說。

無人敢直視的月知仙人,竊天倒是看了個明明白白。還是那副樣貌,銀發白膚,如霜賽雪。

唯有通身氣質截然不同:白小谷是懵懂乖巧的,哪怕落入塵世也保留了天真爛漫的一面,尤其見著秦九寂,更是會像歸巢的鳥兒般撲過去,撒嬌討乖,靈動可愛;

月知是清冷孑然的,他站在孤冷的天虞山上,仿佛世間最冰冷的那抹霜色,銀發不再柔軟,視線不再乖嬌,一襲素色長袍裹住修長的身體,行走處雪瓣凝成冰晶,幽冷的氣質令人望而生畏。

竊天一聲不敢吭,他能說什麽?

這是回憶,他說了無用;這不是回憶,他說錯一步,走歪了怎麽辦。

至少在“未來”,月知劃下了乾坤清明大陣,救下了將亂的世界;至少在未來,白小谷在、秦九輕在、秦詠……也都在。

那個未來未必是最優解,卻至少是條活路。

竊天猶豫了許久,終究是沉下心,遵從秦九寂的囑咐──陪著小骷髏。

他雖說遲了八百年,但終歸是陪在了他身邊。

也許他的陪伴會改變“未來”,也許他只要陪著他,就能讓“未來”變得更好一些!

竊天不敢輕舉妄動,唯一希望的是自己來得不晚。

月知時刻將竊天帶在身邊。他無論去到哪兒,身側總有一把紫黑色的長劍,造型張揚邪肆,煞氣彌漫劍身。紫劍與月知仙人的氣質極端不符,卻又莫名的相得益彰。

十二仙山最至高無上的男人,哪怕執草木也足夠震懾所有人。

第九百年,境界依舊卡在元嬰境大圓滿的月知掉進茫然。

他找不到羈絆,他突破不了心魔。

也許他此生都無法飛升上界,也許他此生都不會再與他相見。

“一定能見到。”

月知猛然驚醒。

長達一百年都大氣不敢出一聲的竊天終究是開口了。

不要緊吧,他沒說錯話吧,他很怕月知子放棄飛升!如果他放棄了,那這兩人可真就此生再無相見日!

月知垂眸看向腰側的魔劍,冰冷的神態千年來首次有了別樣的波動。

“一定能見到他嗎。”他問竊天。

竊天:“……”

月知自嘲地笑了笑:“你又如何能知道。”

到了他這個境界,絕不會是當年的懵懂小兒。

竊天不過是一把涉世未深的神器,又哪裏知道通天大道的坎坷無情。

他的執念本就不純粹,如何能為天道所容。

月知搖頭,繼續閉關內觀。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飛升已經成了他活著的唯一目的。

要麽從心魔解脫飛升上界,要麽帶著回憶墜入無間深淵。

縱使世間沒有輪回,卻有因果。

人也罷,修士也好,總歸逃不離由因向果。

月知不斷內觀,不斷審視自己,沒想到竟真捕捉到了一縷千年來都沒有發現的異樣。

他靈魂深處有一縷薄薄的黑霧,月知起初以為是混沌,深入聯系後……

強烈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壓制千年的思念如洪水猛獸。

他淚盈於睫,顫巍巍地觸碰著他。

這是……這是……

魂契。

是他和他締結的魂契。

遙遠的記憶清晰地浮現在面前,月知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記得他所有聲調,記得他每一絲表情。

他說:“只要你將自己獻祭給我,我可以滿足你一切願望。”

月知靜靜地看著這縷薄魂,呢喃道:“一切願望嗎……”無非是想和你在一起。月知笑著:“您要如何實現?”

魂契是單方面的。

雖然當年的秦九寂恐嚇白小谷,說了很多嚇人的話,可事實上這個魂契更多只是一層保護。

他分了自己的一縷魂魄給白小谷,時時刻刻護他周全。

沒有同生共死,只有永遠的保護。

看著這縷魂魄,月知哪裏還能控制住自己?

哪怕只是一縷薄魂,他也一直都在,一直一直都在陪著自己。

僅僅是這麽一想,長達千年的孤寂便化作熱氣,蒸騰了他的雙眼。

月知將這一縷魂魄從自己的本體生生剝離出來,他找到赤緹果、分出萬靈根,給他做了一副身體。

秦九寂。

秦九寂。

漫長的歲月裏不敢呢喃的名字,一旦劃過心間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還能見到他嗎。

他,一定要見到他!

白芒散去,一個陌生的幼童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