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柴崎源生面色平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心裏的感想十分簡單樸素。

——這人剛才說了什麽來著?

這位水鬼先生說話的音調一高一低得有些奇怪,聲音又輕又飄忽,對柴崎源生目前這種日語聽力三級殘疾的人來說,跟一團亂碼發出聲音基本沒什麽區別。

這種時候就只能用萬能句式了。

柴崎源生對那人點點頭,表情認真地“嗯”了一聲。

然而對面頓時笑得更厲害了。

這一笑,柴崎源生也知道自己是猜錯了對方的意思,好在他一向是不怕尷尬的,最後本著破罐子破摔的原則,柴崎源生決定發揮沉默是金的美好品質,就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對方笑完。

不過這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柴崎源生完全摸不準對面這個人的笑點在哪裏。

“很好笑啊,”對方像是看出他的疑惑一樣,說,“明明根本聽不懂我說的話,卻還要裝作聽懂了的樣子,能看見你做這種蠢事的機會可不多。”

他用的是英語,因此這句話柴崎源生沒有任何障礙地聽懂了。

這個人也認識他,加上中原先生的話,已經是第二個人。

事情好像越變越復雜了,柴崎源生想道,但卻也不像之前一樣完全沒有任何突破口。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居然還是陳述句,太宰治似乎是覺得有趣地微眯起眼睛,“為什麽會這麽想?”

柴崎源生卻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所以你的確知道。”不然就該直接回答他不知道了。

“我怎麽感覺,”太宰治目光上上下下地把他掃了一遍,“小時候的你反倒要更麻煩了。”

柴崎源生注意到對方說起他時,用詞是“小時候”,而不像中原先生一樣,偶爾自言自語時說的都是變小。他原本最開始那樣說,比起確信,其實更多的是試探。但從對方如今的反應看,這個人恐怕知道的比他預料中的還要多。

“別這麽盯著我看,”太宰治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平時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突然給我來這麽熱烈的視線可吃不消啊。”

柴崎源生:“……”這個人對“熱烈”這個詞怕不是有什麽誤解。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麽,”太宰治走到一旁的沙發上隨意坐下,一邊還給自己倒了杯紅茶,“不過我沒有給一個小孩回答問題的耐心,所以勸你還是趁早放棄這個打算。”

扔了魚餌,卻在魚快要上鉤的時候收回餌食,只是漫不經心地半吊著獵物——如果是另一個柴崎源生在這裏,多半會感嘆這也是太宰治的惡劣之處。

而十年前的柴崎源生只是問:“因為你不喜歡做無聊的事?”

太宰治端起紅茶杯子,思索片刻說,“怎麽好像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不過確實,你說得對,因為很沒有意思嘛。所以你既然知道這點,就應該明白現在對你來說最好直接放棄從我這裏套話,省得多費力氣還浪費時間。”

但聽完這番話,柴崎源生卻完全沒有表現出失望的模樣,相反,他的臉上露出了一點不是太明顯的笑意。

連這個笑他也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太宰治忽然不合時宜地想道。

“可我覺得你現在似乎對我很感興趣,”柴崎源生看著他說,“不僅如此,你也不像剛才說的那樣希望我放棄。”

柴崎源生回憶太宰治剛才的一系列舉動,“你明明很想我繼續追問。”

這個猜測其實沒有什麽根據,但柴崎源生就是覺得如果自己表示放棄,說不定說著要他趕緊放棄的這個人反而會露出失望的表情。

太宰治沒有立刻回應他的話,只是沉默了一段時間,他想起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出現的熟悉感來自哪裏了。

柴崎源生確實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好像是在自己常去自殺的那條河邊,是那個時候說的話。不過說起來,也很巧,他今天也是剛從那邊走過來。

然後十年前的柴崎源生和他說了幾乎是差不多的話。

——“太宰先生一直以來都很無聊不是嗎?”

——“可我覺得你現在似乎對我很感興趣。”

該說不愧是同一個人嗎……太宰治想起在賭場的那一次,柴崎源生曾經很認真地和他說過自己不擅長看透人心,所以不敢和他打牌,覺得自己一定會輸得很慘。

這句話某種意義上是沒有錯的,柴崎源生經常搞不懂他身邊出現的那些人究竟在想些什麽,也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為。

但是——

不管是什麽時候,太宰治地想道,你在某些地方倒是每次都能把我看得很透。

柴崎源生一直在等太宰治說話,他其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靜和自信,他還不能像十年後的自己一樣可以對自己的判斷足夠肯定。

他無法保證這句話最終是會激怒這位奇怪且難以捉摸的先生,還是能讓自己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