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3/5頁)
復仇成功殺掉仇人那天,他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身處殺機重重的危險境地裏,他養成了警惕至極的性格,從來是連睡覺也會保持五分清醒,以便隨時應對突發的危險,但這一次,唯獨這一次,他不想再控制自己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他的夢裏不斷出現熟悉的身影,有已經死去的敵人,有一路以來犧牲的同伴,有悉心教導他的老師,有溫柔對他笑的奈奈媽媽,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清水杏身上。
醒來的時候天光微熹。
雨後西西裏島的清晨帶著海風的鹹,青草的澀和花果的香,在粉紫色的朝霞裏被風送進房內。
他從沙發上坐起身來,身上蓋著的,是一件米白色的毛呢大衣。
這是清水杏的衣服。
年輕的黑手黨教父微微怔了怔,若有所感地向一旁望去,默默幫他處理了一晚文件的女孩已經困到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他靜靜地望著她,心裏是六年來前所未有的寧靜。
仿佛一切都塵埃落定般的寧靜。
沒必要再對自己說謊了。
他想。
*
“命運”是個在文學作品中出現頻率非常高的詞語,很有深度和內涵,但這不是個好詞,因為它的出現往往預示著事情在向著不可預料的方向急速墜落。
清水杏為了救他擋了一槍重傷昏迷,卻也讓對方亮出了遺留下的底盤,可就在剿滅最後的殘存勢力時,就像有神在指引似的,讓他發現了那個薄薄的文件袋。
打開的瞬間,他只覺得全身沸騰的血液,都在刹那間冰凍了。
【清水杏,情報部人員,於六年前派遣至日本並盛,輔助執行‘滅門計劃’。】
短短一行,二十七個字,輕飄飄一張薄紙,一眼就能讀完的信息量……他的視線久久地停留在那一行黑字上,似乎盯的時間夠久,就能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幻術,是欺騙視覺的障眼法。
世界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靜得幾乎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找不到了。
不,這不能說明什麽。這麽荒謬的指控怎麽能妄圖用二十七個字就讓他相信陪伴了他六年的女孩,竟然從一開始就是被特意安排在他身邊的?
他冷靜地想,試圖從記憶裏找出證據進行反駁,但越是回憶,以往被有意無意忽略的可疑之處,卻仿佛雨後春筍般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為什麽她第一次見面就會對他如此熱情,自來熟到想要和他做朋友。
為什麽她會這麽了解他,仿佛調查過無數遍。
為什麽事發當天,恰好是她的生日派對讓他躲過了一劫。
為什麽……她會拋棄一切堅持跟隨他到意大利幫他復仇。
一個兩個,或許還能用巧合,用其他借口來解釋,但是如果把這些問題都放在一起呢?
還能自欺欺人是巧合嗎?
他不想冤枉她,在她昏迷期間,他動用了各方資源,對過去六年的事進行復盤挖掘,對俘獲的失敗者進行拷問,最清水杏的身份進行深入調查……屬各方面求證,最後擺在他面前的一切……仿佛是在嘲笑他過去六年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觸目驚心的文件和照片散落一地。
年輕的黑手黨教父坐在空曠的首領辦公室內,仿佛一尊冰冷麻木的雕像。
他看著掃落一地的照片和文件,輕輕笑了起來,明明是在笑,卻又像是痛苦到了極點。
連你也會背叛我。
就連你也會背叛我!
……不,不對。
這甚至說不上背叛。
最初接近他就是別有居心。
從一開始一切就都是假的,又怎麽說得上背叛?
其實他應該恨她的不是嗎?
最好都不用等她養好傷,現在就拿著證據去質問她為什麽騙他,為什麽這樣對他,在他因為母親的慘死悲痛萬分的時候……她是什麽心情?在笑嗎?在嘲諷嗎?最後關頭媽媽都還想著給她拿蛋糕……她究竟——有沒有過哪怕一點點的愧疚?
她怎麽還能冠冕堂皇地以報仇的名義陪在他身邊?怎麽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求婚?
清水杏你真的有心嗎?
你真的有心嗎?
可是相比恨她,他更恨自己。
一切已經再明了不過了,沒有任何借口可以推脫了,明明現在就應該把這個間接害死他母親的幫兇抓起來,就算看在往日的虛假的情分上放過她,也該立刻解除婚約讓她永遠消失在自己面前不是嗎?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還沒有送出去的求婚鉆戒上。
……她還躺在病床上。
她現在還躺在病床上。
因為救他而受的槍傷。
他垂下頭,把臉埋進雙手裏,低聲笑了起來,笑得眼淚幾乎都要沁出來了。
他做不到。
是啊,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別有用意,都是權衡算計,但是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