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但最後, 趙馨還是帶著扶蘇回了鹹陽宮,並將人親自送到了嬴政面前。

臨走,她還體貼地帶走了大殿內的所有人。

嬴政一頭霧水。

他看了看已經被關上的大門, 又看看自己面前站著的小喬松, 不明白他們是在打什麽啞謎。

“我……”

“父皇……”

“你先說……”

“您先說……”

兩人面面相覷, 竟有些不知道該何時開口。

嬴政挑眉,語氣強勢:“你與太後在打什麽啞謎,還不速速說來?”

扶蘇倒提一口氣:“父皇,兒臣、兒臣……”

他其實根本就不知道該與嬴政說什麽,難道直接說明自己的身份?

就算說了,父皇只怕也不知道扶蘇是誰……

不對!

扶蘇突然想起太後之前的話,猛地擡頭看向嬴政。

太後說話時語氣太尋常,好似她就只是勸解一對生了矛盾的父子,想要讓他們坐下來好好談談一般。

可正常來說, 扶蘇與如今的嬴政, 並不是父子。

喬松與嬴政才是。

而且太後還說, 自己死後父皇將他大罵一通, 說他是不孝子。

在喬松還活得好好的呢!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如今的父皇與他一般,也有奇遇。

他看著嬴政, 沉默半晌後試探著開口:“父皇,兒臣是扶蘇。”

啪嚓——

嬴政騰一下起身, 袖擺不小心掃落了桌上的玻璃杯。

但他此時,卻已經完全注意不到一個小小的玻璃杯了:“你說……你是扶蘇?”

扶蘇看著面色大變的嬴政, 不知怎地, 竟慢慢放松下來了。

他心裏甚至隱隱地, 生出幾分高興。

但很快, 這樣的心情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再也無法冒頭。

他是大秦的長公子,是底下所有弟妹的表率,是父親最看重的兒子,是大臣最關注的下任繼承人,他必須完美無缺,喜怒不形於色。

但很快,扶蘇就想起來,他已經不再是扶蘇了。

他頓了頓,幽幽嘆了口氣。

嬴政可不知道扶蘇心裏的九曲十八彎,他很快就從扶蘇的神態中發現了端倪。

若是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他也許就當這點兒異樣是錯覺,或者自己想多了,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直接忽略了過去。

但既然已經知道了有這種可能,他當然不會放過這點兒異樣。

他觀察許久,終於從扶蘇的神態中找到了熟悉的細節。

嬴政可沒什麽“近鄉情怯”的感覺,知道眼前的孩子是扶蘇後,立刻猜到了他的情況估計與自己相差無幾,哪兒還站得住?幹脆從桌案後走出,來到了扶蘇面前。

但等他在扶蘇面前站定後,卻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了。

該說什麽呢?

與扶蘇相關的記憶與情感,都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如今雖然還記得扶蘇的音容笑貌,但也有許多細節都隨著時間的流逝忘掉了。

扶蘇看著嬴政,同樣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對嬴政的記憶倒是清晰,卻夾雜了太多的不甘與怨憤,這些情緒在他心間纏繞,讓他無法心平氣和地與嬴政交流。

扶蘇擔心,自己一開口,說的話會充滿怨氣。

但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前世在父皇心裏的形象已經夠差了,如今父子重逢,他不希望自己在父皇心裏的形象更差。

兩人就這麽面對面地站著,卻誰也沒有開口說出一句話。

氣氛尷尬無比。

室內一片死寂。

許久之後,還是扶蘇先沉不住氣,糾結一番後開了口:“父皇,您這麽多年過得好嗎?”

這話不疼不癢,而且毫無意義。

若是以前,嬴政指不定能直接厥過去:“我好不好不會看?”

他這輩子吃好喝好,早早大權在握,天下一統,就連最無助的小時候也因為趙馨的突然出現而變得愜意又溫暖,有什麽不好的?

但看著扶蘇眼底的忐忑,他突然就嘆了口氣。

這話,也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他沉默半晌,道:“挺好的,太後在邯鄲之戰時抓住機會,跟著嬴子楚與呂不韋一起回到了鹹陽,之後又幫我獲得了曾祖父的重視,甚至早早確立了繼承人的位置,之後繼承王位、統一天下、安撫民心、開疆拓土,我這一輩子比前世可順利太多了。”

扶蘇話剛說完,其實就後悔了。

因為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話,並不讓父皇喜歡——

父皇一貫講究效率,最厭其他人和他閑聊,廢話一籮筐。

他都做好了父皇發怒,自己跪下求恕罪的準備了。

但扶蘇沒想到,父皇不但沒生氣,竟然還認認真真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他頓了頓,心裏難得生出幾分膽量:“父皇,兒臣自刎後,您可曾有一點兒傷心?”

他知道自己許是在癡心妄想,卻仍舊忍不住生出零星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