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賀同光和況余在小竹鎮鎮外的亂墳崗裏找到梁螢,她正躺在自己的墓地裏,睜著血紅的雙眼直愣愣望著天空。意識到賀同光和況余的到來,梁螢立刻從墓地裏跳出來,伸出尖銳的指甲做好防禦的姿勢。

賀同光伸出雙手證明自己未拿武器:“梁螢,我來是想和你聊一聊,你不用緊張。退一步講,若我現在想殺你,你也逃不掉。”

梁螢一臉戒備,血紅的雙眼瞪著青衣修士:“我和你這個道士有什麽好聊的?”

賀同光一臉無奈的苦笑,心想我是修士不是道士啊,他柔聲說道:“我聽梁夫人講,你化為厲鬼是因為兒子被秦元超殺害。你是一個是非分明的人,所以當年你殺死秦元超後並未大開殺戒;長清宗的修士封印你時,你也未做抵抗。如今你為何要殺梁家人?”

“秦元語在撒謊!是她這個毒婦害死了我的樸園,秦元超不過是個替罪羊。我的兒啊,我這麽多年竟被仇人蒙蔽,未能替你報仇,是我沒用啊……”梁螢越說情緒越激動,留下兩行血淚,這是她即將失控的征兆。

賀同光立刻念了一段清心咒,讓梁螢鎮定下來。恢復一絲理智的梁螢不再像之前那樣敵視賀同光。

梁螢坐回自己的墓地裏雙手抱膝,在滿面血淚中講述了她的故事。

五十年前,正月十六,梁府。

“小姐,你等會兒可一定要牢牢抓緊我的手,莫被人擠散了。”鄭嬤嬤叮囑道。

“哎呀,嬤嬤你都說了好幾遍,我曉得啦。”梁螢扮了個鬼臉,逗得一屋子仆婦笑聲一片。

“說好了只能玩一個時辰,時間一到就必須得回來,可不許對鄭嬤嬤耍賴皮。”梁夫人輕輕刮了下女兒梁螢的鼻子。

“好好好。”小小的人兒在大人的反復念叨下,變得有些不耐煩。

梁螢生於封妖之戰的第一年。縱使戰火未曾燒到小竹鎮這種犄角旮旯,但亂世裏哪有什麽太平地呢?她從未出過梁府大門,阿爹阿娘總說外面不安全。作惡的不止是活在故事裏未曾謀面的妖族,也有乘機興風作浪的人類。

年幼時的梁螢聽鄭嬤嬤哀嘆過好幾次,說鎮子裏有小孩被拍花子捉走了,嬤嬤還借此恐嚇她如果不聽話也會被拍花子捉走,被捉走可就再也見不到你爹娘啦,年幼的梁螢曾被鄭嬤嬤的話嚇哭。

梁螢十歲這年的初秋,持續十年的封妖之戰終於結束。

十年浩劫五境生靈塗炭,餓殍遍地,遺孤的哀嚎響遍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角落。於有些人,戰爭是爭權奪利的工具,但於黎民百姓,戰爭是妻離子散命喪荒野的催命符。

戰後的第一個新年格外熱鬧,所有人將攢積了十年的恐懼與擔憂化作喜悅與祝福。

小竹鎮自正月初一開始舉辦燈會,梁螢一直鬧著要去。

梁家夫婦多年只得了這麽一個女兒,生怕小心肝兒被擠了踩了,便未答應。今兒是正月十六,也是小竹鎮燈會的最後一日,人流不似前些天那般多,梁家夫婦最終松口同意梁螢外出。但是梁夫人還是放心不下,反復囑咐小廝仆婦定要仔細跟著。

踏出門檻,被鄭嬤嬤緊緊牽著的梁螢沿著巷子往左望去。與幽靜漆黑的巷子不同,巷口燈火璀璨人聲鼎沸,那裏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小販的吆喝聲,路人的交談聲,小兒的嬉笑聲,遠處的鞭炮聲,她從未聽過。白色的兔子燈,粉色的蓮花燈,紅色的鯉魚燈,黃色的蝴蝶燈,她從未見過。

梁螢被一盞粉色的兔子燈吸去了注意力,待反應過來時,鄭嬤嬤和小廝們都不見了蹤跡。

“怎麽辦呐?”十一歲的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小攤前有些不知所措,內心滿是恐懼慌張。

“你和家人走散了嗎?”講話的是個和自己一樣高,穿著粗布衣裳身形單薄的男孩子。

梁螢點頭,卻不太敢和陌生人講話。

男孩指了指自己身後門窗緊閉的店鋪:“你站在這家店鋪外面的台階上等家人吧。”

梁螢想起母親的叮囑,如果和嬤嬤走散了,一定不要亂跑,要待在原地等下人來尋。她乖巧地點頭,然後穿過小攤間的縫隙走上了台階。

男孩遞給她板凳和一盞燈:“你坐著等吧。手裏提著燈,會顯眼一些。”

是那盞吸引了她注意力的粉色兔子燈,此刻小兔子正在溫柔地沖她笑。握著這盞心心念念的燈,梁螢覺得不那麽害怕了。

大約因為男孩子攤位的燈頗有童趣與別家不同,他的攤位便一直有客人詢問。男孩忙著生意,也沒工夫再和梁螢搭話了。

梁螢一手托腮一手提燈,無事可做,幹脆一直望著眼前忙碌的身影。有客人討價還價,男孩似乎不擅長這個,只是梗著脖子堅持賣價不變,客人見他這般態度,轉身奔向下一家。雖然有很多客人問價,最終成交者卻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