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災與人禍孰重?

“朝廷不管小民出什麽意外,賦稅一定要送到的,一旦送不到,就要賠償。”於謙說道:“這也是朝廷正理,只是人有旦夕禍福,在路上遇見水火盜賊,一旦有失,這些賦稅丟失,尋常百姓家如何賠償?”於謙說道:“朝廷雖然三令五申,要求免除配納,但是地方官如果丟失賦稅,他自己也要承擔責任的。自然不敢承擔。”

“於是明面上沒有,但是暗地裏,卻變本加厲。”

“傾家蕩產,不足以納陪,自尋短見者有之,但是更多的卻是百姓流亡,不敢在家裏停留。”

“只是人丁逃離,地方官不敢報,人雖然走,稅負不能走,都分攤到各裏頭上,於是乎百姓的負擔,越加沉重。情況就越發危機。”

“臣詳細問過今村安撫的十萬戶百姓,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原因,再加水旱蝗災,不得已才背井離鄉討生活了。”

曹鼐聽了,忍不住說道:“還有一件事情,臣本不該言,但不得不言之,就是徭役,按太祖所制之法,編有魚鱗冊,當十年役一年,但是太宗年間,大工頻興,歲無空役,直隸百姓頻頻上京勞作,哪裏還有心思務農,百姓不勝重役,乃有唐賽兒之事。至於運河過境,更是有萬般苦楚,百姓都要去岸上拉纖。日夜不停。”

“有千萬不忍言,不忍視之。”

“唯陛下登基以來,罷諸般事務,廢一切大工,與民休息,百姓方得喘息之機,卻不想災荒連連,臣——,臣——,臣——”

曹鼐說了三個“臣。”卻說不下去了。

朱祁鎮頓時有些臉紅,因為他知道,這不是的政策,這是太皇太後一力堅持的。

這個時候,朱祁鎮才明白太皇太後他老人家是多麽英明睿智。

天下之大,無數事情。太皇太後的政策看似很拙笨,卻是抓住了主要矛盾,最少對北方來說,卻是如此。

因為太宗年間很多事情,都是發生在北方,不管是五次北伐,還是營造北京城,還是疏通運河,大部分都是動用北方的人力物力。

所以南方百姓多得安枕,北方百姓卻疲於奔命。

朱祁鎮說道:“這些話,也唯有卿等才會告訴朕。”

於謙與曹鼐,一個是久在北方當地方官,一個就是北方的人,但是與內閣其他人不一樣,三楊,胡濙都是南方人,張輔雖然是北方人,但是他家產數萬畝,多為賜田,不敢說與下情不通,有些事情到底是沒有切膚之痛。

曹鼐說道:“陛下遠見千裏之外,即便臣不敢言之,也會有人言之。”

朱祁鎮說道:“那麽,你們告訴朕,去歲水災,這些百姓之中,有多少是天災所致,多少是人禍所致?”

曹鼐一時間不敢說話了。這事情他不大清楚。於謙當仁不讓地說道:“臣已經細細詢問過了,其中有八分天災,兩分人禍。”

朱祁鎮心中暗道:“八分天災,兩分人禍,這還算好的了。”朱祁鎮聽他們這說,忍不住想起後世北方大明鼎鼎的流寇,李自成,張獻忠。

可見流寇起於北方,是不有深刻的政治經濟原因的。

北方貧弱,災害不斷,反而將朝廷的大頭開支全部壓到北方之上,這種開支在國初雖有不得已之處,但是還算合理。

畢竟要讓南方運輸糧食到九邊,所耗數倍於北方運輸糧食。

但是這種沉重的負擔,壓制住了北方經濟的發展,而南方經濟崛起,又讓南方人在朝廷之上占據上風,政策上向南方傾斜。

北方不堪忍受也算是必然。

如果朱祁鎮之前想江南重賦的問題,還有一些同情江南百姓,但是此刻朱祁鎮決定江南重賦原則必須保持。

絕對不能改變,不從江南挖肉,補北方的瘡,又從什麽地方挖啊?

只是北方這樣的情況,也不能持續下去。

朱祁鎮說道:“於先生,曹卿,當今北方之事,當初何處下手,才能釜底抽薪?”

於謙說道:“臣以為當將錢糧民間運輸,改為官運。”

朱祁鎮說道:“有先例嗎?”

於謙說道:“有,先平江侯就令漕糧兌運。”

於謙所說的平江侯就是陳瑄。

說起來陳瑄的一生,也是相當之精彩。

他本是武官之子,跟隨藍玉征戰,卻沒有被藍玉案牽連,後被建文帝重用,總領水師抵禦北軍,卻不想他投降了。於是太宗皇帝才能長驅直入,直奔南京城。

他如果僅僅如此,也不過是兩面三刀之輩,不值得一贊。

但是他在永樂年間,前後主持海漕與河漕,現在的運河體系就是陳瑄一手打造的。這一點讓人不得不欽佩。

永樂年間第一治水之臣,就是陳瑄。

只是可惜陳瑄已經在宣德八年去世了,否則而今局面,朱祁鎮決計不可能不去詢問陳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