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田園將蕪胡不歸

朱祁鎮從此多了一個心眼,凡是以開荒為名來朱祁鎮這裏請地,他是一概不準。

但是朱祁鎮這裏不行,這些人就沒有辦法了嗎?

這些勛貴有的是辦法,也就是於謙整頓順天府之後,小吏被換了一個遍,這才稍稍止住了這種事情。

對於在朝廷黃冊之中土地,稍有骨氣的地方官自然給頂回去,即便是他們想吞並,也要增加不少成本。

畢竟是天子腳下,誰被逼急了去敲登聞鼓,就不好辦了。

但是那些不在朝廷黃冊之中的,即便是鬧到衙門,也不好辦。

因為這些有權有勢的人說之前是荒地,朝廷黃冊上也是荒地。又是登記在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名下。

在法律上也是找不到錯處的。

至於很可能一年數口,忙了好幾年,才堪堪將生地養成了熟地,就這樣變成別人家的了。

不能說登記在黃冊上就很安全了,大明朝還有過改黃冊的案例。

只是最少成本上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黃冊一式三分,縣,府,後湖,甚至朱祁鎮也準備在北京再建一個黃冊庫,想要將這些都改了,非大能耐不可。

一般地方,根本沒有這樣通天手筆的人。

於謙說道:“臣準陛下之意,在治水之余重修黃冊,並親按百姓,不偏一人,不少一個,但是定額增減,非臣所知了。”

朱祁鎮聽了,輕輕一笑,知道於謙同意了。只是嘴硬而已。

畢竟而今距離洪武二十四年,已經有五十多年了,兩代人有余了,地方上田畝不可能會與洪武二十四年相同。

即便是按大明稅制,不加一分稅,每一縣的定額也應該大有增長才對。

朱祁鎮說道:“還有一件事情,先生代朕走一趟。”

於謙說道:“陛下請講。”

朱祁鎮說道:“楊首輔今日請病,朕不好去探望,你就代朕去一趟吧。記得告訴他,朕一日也離不開他,讓他好生養病。朕在宮中等著他的。”

朱祁鎮又命王振去太醫院準備了一分賞賜,什麽遼東人參,何首烏,等等珍貴藥材,都加了進去,讓於謙帶給楊士奇。

朱祁鎮知道,他這一次擺了楊士奇一道。在楊士奇不在的時候,將河北水利這一件事情敲定了。

雖然朱祁鎮也按楊士奇的意思,並沒有弄什麽昭告天下,明發上喻,但是朝中上下誰不知道,大內與戶部共同要出四百萬兩,足夠劉中敷咬牙切齒了。

所以朱祁鎮也要給楊士奇一些面子。一些台階下。

畢竟朱祁鎮僅僅想做成事情,並不是故意想打擊楊士奇的。

只是有些時候,是不是故意的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朱祁鎮還並沒有察覺。

於謙出了皇宮,領了藥材去了楊府。

楊府管家並沒有將於謙引進書房,而是引進了臥室。

楊士奇的病是真的。

畢竟人老了,抵抗力弱,一點風吹雨打,就要修養好幾天。

於謙向楊士奇行禮之後,將皇帝送的禮物給送上來了。

楊士奇見於謙來了,本來很高興,讓侍女墊了墊被子,靠著坐著,但是見於謙代皇帝送來這麽多珍貴藥材,臉色卻有一些微變。將左右趕出去,低聲問道:“你進過宮了?”

於謙說道:“是。”

楊士奇說道:“河北的水利,已經敲定了?”

於謙說道:“是。”

楊士奇緩緩的靠在被子上,嘴角勾出一絲笑容,卻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嘲笑別人,隨即問道:“說說吧,陛下準備怎麽做?”

於謙隨即將他的治水方案和盤托出,請楊士奇指點。

楊士奇嘆息一聲,說道:“廷益啊,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於謙說道:“老師請講。”

楊士奇說道:“你一輩子不要當內閣首輔。”

於謙一時間愣住了,說道:“老師何出此言?”

楊士奇說道:“以陛下對你的聖眷,你不在內閣勝在內閣,以你的能力這一輩子自然也能功成名就,但是你如果擔任內閣首輔,我恐怕你縱然有聖眷,也難逃流放三千裏。”

於謙說道:“學生——”

楊士奇說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信,陛下厭惡我了。我當了十幾年內閣首輔,而今也該退下來了。”

於謙說道:“學生以為陛下不會如此,他還是很看重老師的。”

楊士奇說道:“陛下的心思,我還是了解幾分的,只是他太年輕了,對我很是尊重,每日奏對,就好像是君王與丞相,我如果年輕二十歲,不,十歲,我都會好好輔佐陛下,成就君臣知遇之名。但是我老了。”

“很多時候,陛下怎麽想,沒有關系。百官以為陛下怎麽想,才是問題。”

“我大明沒有丞相,只有內閣首輔,內閣首輔終究不是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