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漕運為正策,海運為備策

楊溥說道:“陛下所言,正是太宗皇帝為什麽一心想要修運河的原因。陛下擔心運河出事,但是從永樂年間平江伯陳瑄營造運河之後,運河還沒有出過一次差錯,最多的時候,運送六百萬石糧食入京,最少也有四百萬石。”

“先帝定下定額,今後只需運四百萬石。”

“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出過事。”

“倒是海上,即便沒有倭寇出沒,海運就一點風險都沒有了嗎?”

“在朝廷遷都之前,朝廷從南方往北方調糧,一來數量不多,最多幾十萬石,二來,即便損失了,朝廷也承受得起。”

“但是朝廷遷都之後,京畿之重,是容不得半點損失的。”

“而且所需要的糧食大增,不再是幾十萬石,而是數百萬石,縱然前朝海運最高峰,也不過三百八十三萬石。”

“去歲大災,漕運轉運不及,固然是問題。李時勉及時轉運糧食,的確是大功一件,但是陛下不覺得李時勉做的太順利。”

“卻是因為,永樂年間,朝廷早有決定,漕運為正策,海運為備策,最少從山東運輸到遼東的糧食,從來沒有斷過。”

“一旦朝廷有需要,隨時可以用之。”

朱祁鎮微微皺眉,說道:“為什麽不將海運當做正策,漕運當做備策?”朱祁鎮脫口而出之後,了解就有些後悔了。

因為這個問題,問的有些蠢。

楊溥說道:“漕運之事,從漢代就有,但是興旺於唐。唐代漕運之法,而今朝廷還為借鑒。可以說是面面俱到,但是海運之策,前朝雖然在用,但是前朝為政寬泛,網漏吞舟之魚,為朝廷運糧的,不過是海上巨商,朝廷不能將安危托付在這等人手中。”

“所以,如何管控海運,朝廷心中沒底。臣也沒底。”

朱祁鎮心中暗道:“這就是官僚的習性,不喜歡自己不熟悉的東西。一個是現成的經驗,一個是未知的領域,滿朝文武的傾向性也就很明白了。”

楊溥繼續說道:“而且運河是需要修繕的,如果運河備而不用,到了用的時候,恐怕也不能用了。”

“朝廷每年四百萬石糧食,足以支撐。糧食也不是越多越好。”

“既然漕運足夠,那麽海運備而不用,也就夠了。”

朱祁鎮說道:“只怕這備策,再備下去,就不能用了。楊先生實話實說,這樣下去,需要多少,朕需要海運的時候,卻沒有能力海運了。”

楊溥嘆息一聲,說道:“臣也沒有想到,這才幾十年,朝廷居然已經淪落到遮洋船運糧食了。區區五百石,能夠濟什麽事情。”

楊溥很明白,之所以用遮洋船,是因為從山東到遼東用遮洋船。畢竟這一條航線,處於渤海內,可以說風平浪靜,不用多擔心,大船小船,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朱祁鎮說道:“如此來說,先生是支持重啟海運。”

楊溥說道:“以臣之見,陛下制定的天津海關之策,就不錯,正全部以糧納稅,臣翻閱過海關文档,去年一年,納稅三十多萬石,不過是因為新開之際,想來將來穩定在百萬石,也是可以的。”

“陛下妙策,憑空為朝廷多了一百萬石糧食。再加上漕運四百萬石糧食,也就是陛下而今大修河北水利,糧食有些緊張。”

“如果陛下大修水利成功,則直隸糧食大豐,朝廷或許連四百萬石漕糧,都不用了,何必汲汲於海運?”

一時間楊溥將朱祁鎮給問住了。

朱祁鎮之所以一直咬著海運不放,其實是內心之中的傾向性。想將國策向海洋推進。但是有些話,不能直接說。

否則就要扯到了意識形態上了。

朱祁鎮一直以來都避免在意識形態上與文官,不管那一個文官,正面交鋒。因為他知道,他打不贏,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即便朱祁鎮而今的皇位穩定了,楊士奇下台了,太皇太後控制朝廷的最後一個老臣,劉中敷也回家休養了。

朱祁鎮再也不擔心自己被廢了。

但是他依然找不到說服大臣們,將朝政扭轉向海洋方向的辦法。

所以,他一直做的就是只做不說。

用解決問題的辦法,一點點將朝廷引導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因為他知道自己說不過的,在面前首先面對太祖祖訓。就是所謂十五不征之國。

其實十五不征之國,並非重點,重點是太祖皇帝認為,天下只有中原是好地方,其余小國,都是窮鄉敝土,得之不足以養民,還要往裏面投錢,這是一個賠本買賣。所以這些小國,安安分分的,朝廷就不用妄動刀兵了。

然後有下西洋的前例在,滿朝文臣都是反對派,當年開海之事,朱祁鎮還是心有余悸。

太皇太後所言也不能說錯,不顧自己百姓死活,去奪尺寸無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