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趙新的考驗

趙新也是一位老臣,永樂初以太學生入仕,不是進士出身。

所以在升遷之上,就被壓制了。

趙新一步步升了上來,多次外出巡撫各地,也算是一個老巡撫了。從宣德四年之後,就在外面擔任巡撫了。

看上去沒有什麽大本事,但是他所任的巡撫,都沒有出過什麽錯處。

這一位老臣,朱祁鎮覺得是可以信任的。

只是這個時候的趙新,並不覺得自己可以信任。因為在天地之威面前,任何人能做的事情,都是很少很少的。

此刻的趙新已經在黃河大堤之上。

他一身蓑衣鬥笠,頂著迎面大雨,支撐著單薄的身子,在無數官員的簇擁之下,走在河堤之上。

因為大雨的緣故,能見度很低,故而,向北看去,幾乎看不到對面大堤,一時間讓人有一種錯覺,那就是他們面對的不是黃河,而是一片大海。

雨聲壓制住了幾乎所有的聲音。想要讓人聽到了,就必須大聲說話。

趙新沉默不語,聽這身邊的下屬,一個個大聲吼叫般的匯報。

“朝廷撥來二十萬兩修河銀子,已經全部發下去了。”一個官員說道:“而今——”

趙新聲音有些嘶啞,一開口,就能聽見他喉嚨之中的火氣,他說道:“蕃庫的銀子先挪用。出了事情我頂著。”

“是。”這個官員說道。

不能說,朝廷對黃河不夠重視,這二十萬兩銀子,是內閣感覺情況不妙了,緊急調撥給河南的。

之前的修河款,一筆是一筆,是等閑動用不了的。

一般情況下,二十萬兩已經夠了。

畢竟二十萬兩並不是一個小數目。只是今年的黃河來勢洶洶,主要是因為天氣,這半年來雨水不斷,似乎想將前幾年所缺的水,今年全部給下夠了。

並不是河南,乃至長江流域也是雨水不斷。

但是自然載荷的容錯率上,黃河是遠遠比不上長江了。長江水也漲了不少,但是並不算太危險,但是黃河水情幾乎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情況下了。

不過十天功夫,二十萬兩銀子,用得是一兩不剩。

動用蕃庫倒也不是什麽問題,畢竟這樣的大事上,即便是先斬後奏,朝廷也不會說什麽的。

但是問題是蕃庫之中錢也不多。如果黃河這樣咆哮下去,根本堅持不了多少。

要知道,此刻黃河兩岸,幾乎所有的男丁都已經上堤壩了。

趙新也動用了河南本地所有的衛所軍。所有能調動的人力,財力,物力他都調動起來了。

他本人就在河堤之上。

而且是開封北邊最危險的一段。

黃河在這轉一個彎,然後河水直接沖在堤壩之上。一旦決堤,趙新本人或許也要與魚鱉為伍了。

但是這又如何?

他這樣做,固然是振奮了人心,令各級府縣官員,乃至縣裏的教諭,倉大使,這種九品官,也都上堤壩,分段值守。

面對黃河咆哮之聲,他心中依舊無力的很。

一個布衣老頭一身短打走了過來,說道:“大人,北邊派人冒險過河,想大人稟報,對面的堤壩,已經有些撐不住的跡象了。請大人早做決斷。”

趙新說道:“做什麽決斷?”

這個官員咬著牙說道:“寧決於南,無決於北。”

一瞬間天空之中,有雷聲炸裂,趙新的目光冰冷如電,死死的盯著這個官員說道:“你的意思讓我決堤?”

這個老頭普通一聲跪在堤壩上,說道:“大人,小老兒家中就在河南,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出此下策。”

“但是這是朝廷歷來的規矩,河決於南,河水不過是入淮河而已。從黃河到淮河之間,多有河道,黃河不過是奪一道河道入淮,而一旦河決於北,就會從山東入海,倒是千裏之內,都要背此河害了。”

這老頭說著說著嗚嗚嗚哭了起來。

只是他渾身上下被雨水給打濕了,早已看不出什麽是雨水什麽是淚水了。

這老頭說的容易,但趙新哪裏不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黃河水所過之處,會有一個什麽下場?且不說當時人畜滅絕,只說以後,即便是堵上缺口,這些良田也都會變成鹽堿地了,甚至變成了沙地。

否則蘭考沙地是什麽來的?

每一次黃河決口,所影響不僅僅是當時,之後也要用好大功夫來消除後遺症。甚至有些事情,以當時的生產力,根本無法消除後遺症。

也就是對當地的農業生產,造成損害,對當時來說,幾乎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這老頭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忍不住哭了起來。

趙新也明白。

如果黃河從北岸決口,硬生生沖出一條入海的河道,對河南山東來說,都是一場可怕災難。更可怕的是,黃河一旦不入淮,整個運河體系就要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