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父子

當朱見濬站在朱祁鎮面前的時候。

朱祁鎮忽然有一陣自己老了的感覺,他沉吟一會兒,說道:“你黑了,也瘦了,也長大了。你娘了見了,還不知道有多傷心。”

的確,朱見濬離開京師的時候,雖然也是濁世佳公子一般的人兒,畢竟大明皇室的相貌一直都不錯了。

如果太祖長相太差,也不會能娶到馬皇後,即便退一步說,太祖長相是差了一些,這幾代下來,也糾正過來了。

朱祁鎮本身也是相貌堂堂的。

而朱見濬卻有幾分秀氣,甚至說是女相,放到後世,是能讓女生尖叫的小哥哥,但是放在這個時代,未免胭脂味太重了一些。

太精致了。就好像是一塊玉器一般。

而今在外兩年,西北的風沙,西南的烈日,對朱見濬很多改變。

他本來輪廓並沒有變,但是皮膚變得粗糙了,膚色變黑了不少,人也好像是抽苗一般,長高不少。

如果單單從顏值上來說,以後世的眼光來看,分明是長殘了。

但是在朱祁鎮卻看到了朱見濬氣質上的變化。

已經有幾分沉穩的氣質,看上卻是一個辦事的人。而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

朱見濬說道:“父皇,母後才不會的。”

朱祁鎮輕輕一笑,說道:“說說吧,這兩年有什麽感覺?”

朱見濬沉吟一會兒,說道:“百姓苦啊。”

朱見濬回想他見到一切,一輩子都洗一次澡的男人,無他,缺水。從生下來,就要愛惜每一滴水。

因為每一滴水都是他們的性命。

這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在廣西,每一個大藤峽的瑤人,為了活下去,就必須不停的廝殺,明知道打不過也要廝殺。

在南方賑災賑災的時候。

他親眼看見,無數百姓被洪濤卷走了。

只有一兩木桶浮在水面之上。裏面有嬰兒的哭聲。

這個嬰兒不僅僅是他父母的遺孤,也是整個村子的遺孤。

除卻天災之後,還有人禍。

為了一口糧食,無數無恥的事情在發生,這也是他暴怒之中,第一次親手殺人。

因為有些人的作為,根本不能稱之為人。

但是那又如何?

活著兩個字,有時候真的艱難無比。在生死邊緣的人,根本不能論以道德,也根本不能用人來看。

無非野獸。而且是饑餓的野獸。

朱見濬之前的活動範圍都是在京師。以及京師周圍。

雖然京師周圍也有一些村落,但是這麽多年下來順天府周圍或許比不上江南,但也是大明少有的富裕的地方了。

可以說是太平盛世了,不能說沒有窮人,但是決計不會有這樣的人倫慘事,即便是今年大災,在李賢的管控之下,北京的糧價都沒有怎麽長。

很多百姓的生活都不受影響。

而那些水深火熱中的百姓,與北京城下的百姓相比,根本是兩個天地。

就好像一線城市與大山深處,簡直好像不在一個世界之中一般。

朱見濬真是親眼目睹這些東西,心中經受了很大震撼,才有而今改變。

朱祁鎮心中有些欣慰。

而今的朱見濬也算是親眼目睹了大明的真實。

只有知道下層究竟是怎麽樣的,才能治理好這個國家。

大明天下不僅僅寫在錦衣衛東廠的折子裏,也不僅僅寫在大臣的奏疏之中,而就在天地之間。

今年的洪災雖然大,但也不是最大的。

正統四年,北京城都差點被淹了。

朱祁鎮記憶裏,幾乎每一年都會有災情,而每一次災情,未必比今日的災情輕松多少。

只有知道大明底層到底是什麽樣子,才不會被一群歌功頌德的話語所蒙蔽。

朱祁鎮心中忽然想起,他翻查楊士奇對太皇太後的對話。心中暗道:“的確,身為皇帝那麽沒有什麽能力,單單有這種憐憫之心,這種仁心,做一個守成之君,已經足夠了。”

朱見濬說了好久好久,只說道嘴巴有些幹燥,才停了下來,懷恩見狀立即奉上茶。

朱見濬飲了一口說道:“父皇,為什麽天下會是這樣的?”

這也是朱見濬一直以來的疑惑。

滿朝文武都在吹噓盛世,似乎本朝洪宣之治之後,又會緊接著一個正統盛世了。

朱見濬聽多了,也有幾分相信。

如果說,西北,西南,還是大明的邊角之地,之前不被重視,很早朱見濬都知道,這裏都是窮地方。

但是他賑災的長江沿線,卻是大明的精華地帶。

卻依舊是這個樣子。

朱祁鎮微微一笑說道:“宋文彥博說過,朝廷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就是根本,凡是你能聽見的聲音,不管是寫在奏折之中,寫在明報之中,寫在各種典籍之中的,都是士大夫所為做,他們想讓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