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胥吏之害

朱祁鎮聽了之後,心中暗道:“果然是‘車船牙腳店,無罪也該殺。’”

車船牙腳店,分別是指著五種行業。

車夫,船家,腳夫,店家,其實可以歸為一種,都是運輸之中遇見的住宿或者搬用的問題。

具體的就不細說了。

只需知道敲竹杠這個詞,就是來源於腳夫,他們坐地起價,不給錢就不搬運,讓商人不得不接受他們的敲詐。

至於黑店偷客人的東西,船夫幹脆就是水匪的眼線,等等。

牙行更是類似於中介的東西,非要說的話,就是官方中介。

這個是有商業需要的。

畢竟初次到了遠客,想要將這帶來的東西賣掉,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中介,哪怕中介有抽成,也認了。

或許,很多人不理解。那是大家在信息極度發達的時代。卻不知道在古代,很多商業信息傳播很慢的。

但是牙行的強勢,並不單單是地方勢力人家的加入,而是官府的介入。

剛剛開始的時候,牙行都是官府的。

強制規定了所有大宗貨物交易都要通過牙行,官府要從其中征稅的。

朱祁鎮第一次知道這個規定之後,還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卡準了經濟交流的節點,能夠征收大筆商稅。

誰說大明不征商稅?

只是而今這一套體系,已經不大行了。

而今的牙商已經從官牙過渡到了私牙了。當然了代收商稅的責任依舊有。

只是想想就知道,這牙商落入當地勢力人家,縣衙都未必能管得了,這商稅還會有多少?

朱祁鎮憑借個人估計,這種牙稅應該是大宗貨物的交易稅,雖然太祖規定三十稅一。但是能征收上來,以大明的經濟體量,應該是一個並不必鹽稅少多少的賦稅。

但是朱祁鎮從來沒有在戶部的賬冊之中看到牙稅的行列。

當然了,不是大明沒有收牙稅。

而是被戶部列到其他之中,數量太少,以至於不值當單獨列一行。

朱祁鎮深刻明白了這一點。

那就是大明的問題,決計不是征不征商稅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征收上來的問題,如果以大明這種,國無封建,鄉有封建的現狀。

不管朱祁鎮,用多少妙策,也不可能將商稅征收上來的。

兩者之間的架構根本不一樣。

周忱是朱祁鎮所有財政大臣之中,最出色的一位。但是周忱的掛在嘴邊的話是什麽?為政務簡。

之前朱祁鎮還理解為,盡量給百姓方便。

但是此刻朱祁鎮理解出更深一層意思,那就是盡量給官員方便,也盡量給胥吏方便。讓整個稅收流程,簡便可操作。

真要說起來,周忱設計的各種法度,未必是嚴絲合縫,一絲不苟。真要找漏洞,也不是找不到。

但是為什麽周忱就完成了大明財政第一次改革,讓朱祁鎮有足夠的財政支持去打瓦刺。

就是周忱深刻的了解了大明地方的胥吏們都是一些什麽玩意。

只有簡單到一目了然,簡單到即便是傻瓜都明白,才能阻止他們大做手腳,反而越是精密越是嚴謹的法度,越是能被胥吏用來欺上瞞下。

最典型的一點,就是大明各地的賦稅冊子,已經演變到了小數點六位數到八位數。並不是石後面有六位數或者八位數,而是斤之後。

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越復雜的體系,越容易讓他們上下其手。

大明賦稅征收其實洪武年間之後,可以看做是包稅制度。因為每一個府縣都是有定額的,這個定額乃是洪武年間給定下來的。

但是漢代的時候,並不是這樣征收的。

漢代三十稅一,乃是當地地方官專門種上一批田,作為基準田,以基準田的產出為標準,確定出上中下田的三十稅一的數量。

朱祁鎮覺得這種辦法,要比這種近乎包稅制度好太多的。

但是大明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因為漢承戰國余風,有強大的基層動員能力。戰國都是總體人口沒有多少,但是打起仗來,動則數十萬的。

但是而今大明養數十萬大軍有多吃力。就可以看出兩者之間高下了。

所以哪怕不為了什麽工業化,僅僅是為了國家組織力的提高,也必須摧毀胥吏制度,重回官吏一體,並先辦法摧毀大明基層的體系。

否則朱祁鎮擔心,工業化的發展,會造成兩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工業化進展越快,而朝廷失去對工業化產生的財富的支配權,面對因為工業化造成的一系列社會問題,不能解決。

這就是一個明末的局面。反而讓大明提前走向滅亡。

二是就是工業化完成之中,大明被控制在幾個工業集團之中,大明皇室只是其中,必須對各方面妥協,才能將大明朝廷維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