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即將撕裂的大明

很多人覺得思想上的問題並不大。

不,不管任何時候,思想上的問題從來是大問題。

有了啟蒙思想,才有大革命。

而儒家對於思想控制從來是有自己一套的,可以馬上打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治天下須用儒生,這些觀點就證明了。

儒家學說對於如何管理一個超級大國,是有自己的邏輯。

這種邏輯就是一個道德模式之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而今思想混亂卻是嚴重沖擊各地的人心。

大明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個模式,朱祁鎮雖然一直想改變的,但是有這個經濟基礎在這裏,雖然這些年有所動搖,但是本質上並沒有改變這一點。

一個統一的思想體系下的士大夫集團,是維護大明統治的根基,但是這個根基反而四分五裂。很可能由下層影響到了上層。

最後一個結果,就是黨爭。

朱祁鎮當皇帝這麽多年了,他當然知道。大明中樞從來不缺少政爭,即便朱祁鎮而今很少出手,頗有無為而無不為的感覺。

但是即便如此,內閣之中政爭少了嗎?

從來沒有。

只是政爭與黨爭還是有區別的。

這還是大家有一套相同的價值觀,如果彼此信奉不是一個學說,價值體系不連通,這種黨爭就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曹鼐語氣越發憂心忡忡了,說道:“士風日下,民風日墮,更令臣憂心,自從正統三十年以來,小民汲汲於小利,不務耕稼。反而忙於下業,以至於土地荒蕪。此輩遊手好閑於府縣之內,聚以數萬,為人雇傭,然此非長久之利,一旦有變,就如而今江南之變,此乃霍亂之源,陛下不得不慎重。”

朱祁鎮聽了這一句話,反而放心了。

同樣的現象,用不同的角度來看,反而能看出不同的情況。

曹鼐所言,可以概括為一個概念,那就是城市化。

一條鞭法,將土地對百姓的束縛降低了很多。而商業的發展,更需要很多勞動力。於是就很自然出現了,百姓從農村向城市的遷徙。

這種遷徙自然也造成了很多的社會問題。

這一次江南之亂,就是很明顯的。

朱祁鎮來江南不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的。

只是曹鼐也看見了這個問題,他心中的解決方案,絕對不是與朱祁鎮所想是一致的。

曹鼐看朱祁鎮依舊沉默,繼續說道:“此兩者不過是表象,臣所畏懼的乃是人心之變。民不安於下,商不安於位,士子不思報效國家,反而經商與小民爭利。朝廷百官也不以言利為恥。遇一事,則思此事於我有何利?”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而今陛下四十年之經營乃有今日,臣恐此等隱憂能令陛下四十年之辛苦,毀於一旦。冒死而言,還請陛下恕罪。”

朱祁鎮說道:“卿何罪之有?而今局面,卿有何策?”

朱祁鎮雖然對曹鼐很多說法,並不是太感冒的,但是有一點朱祁鎮不得不承認,曹鼐說的對。

朱祁鎮要面對的是即將撕裂的社會體系。

太祖皇帝所建造的體制,就是為了將大明建立成一個大農村,彼此安安分分在村子種地就行了。

甚至以固定稅額,將當初的一切都固定下來。

朝廷每年從各地征收的賦稅都是定額。

軍戶,匠戶,等等戶口制度,更是希望能夠父子相承的繼承下去。

如果世界是一張照片,或許太祖皇帝的想法就能成功了。

可惜世界是運動的。

一切都在變化的。

太祖皇帝體系已經不在適應於而今的世界了。而朱祁鎮的變法更是加劇了這一切。

從官場到士林,從士林到民間,從農村到城市,從農業到商業,從商業到工業,一切都在變化之中。

在這種不同的變化之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利益訴求。

而這些利益訴求在彼此對立且碰撞的。

並非在此之前沒有。

而且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這麽激烈過。

不管願意不願意,朱祁鎮都必須面對這個結果,一個撕裂的社會。

不過,朱祁鎮從來不後悔。

也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因為,朱祁鎮不這樣做,這個社會就不會撕裂嗎?

不,大明後期的種種表現,證明在嘉靖時期,大明各個社會階層就已經開始撕裂了,不過這種撕裂被掩蓋在內憂外患之中。

而且每一個人大臣能彌合。

大明雖然亡於滿清,但是他本質上是亡於各種社會問題的。

面對這樣的問題,大明並非沒有作為的,也是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各種正人心,正士風的事情。

但是都是官面文章而已。

沒有什麽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