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曹鼐的遺產

太子聲音微微小了一些,將他與朱祁鎮談話之中,一些內容有選擇的告訴了曹鼐。

曹鼐沒有評價朱祁鎮與太子誰對誰錯。

議論君父在儒家道德體系之中,是不被提倡的。

不過,這並不是說曹鼐沒有傾向性。

曹鼐嘆息一聲,說道:“我大明有賢太子,老臣也就放心了。”

太子聽了,說道:“是孤考慮不周,讓父皇失望了。哪裏有什麽賢不賢的。”

曹鼐說道:“殿下,按理說,老臣與太子素來也沒有什麽交往,有些話交淺言深,本不該說,只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還望太子聽之。”

太子說道:“先生請講。”

曹鼐說道:“大凡有為之君,都是才高德勝,有強宗勝祖之心,自詡天下之事,舍我其誰,祖宗之業,時久弊深,後世子孫,皆不肖也。必將欲大有作為於天下。在位屢興大事,欲盡除積弊,求江山社稷,百世千世以至於萬年者。”

太子一聽,雖然曹鼐所言大而化之,似乎沒有說具體誰,但是太子也能聽出來,曹鼐所言的就是他的父皇。

按理說,對子言父。太子即便是打斷,也應該避席不聽。

只是他不知道想些什麽,有的只有沉默。

曹鼐咳嗽兩聲,說道:“治國之道,是協理陰陽,文武之道。欲速則不達,甚至求欲急,則事欲不成。以至於明主折戟,江山留憾。使漢武無宣昭,則漢家早有土崩瓦解了。當今陛下,精明強幹,正是一等一的明主,有漢武之行,亦有漢武之弊。”

“陛下所言之積弊,非無有也,然千百年之積弊,怎麽可能在短短幾十年之內,一掃而空,陛下年少的時候,尚且有重臣規勸,陛下尚有納諫之舉,而今陛下年老,於謙一去,能勸陛下的人少之又少。臣亦將死。”

“死有何懼?唯恐老臣一去,陛下再有舉措,則天下萬馬齊喑,不是家國之幸。”

曹鼐說話其實也有分寸的,根據太子的反應,才有決定下一步該怎麽說,很顯然太子的沉默,給了曹鼐更大的勇氣,以至於他說的更加坦白且露骨了。

不過,曹鼐所說的也是真的。

在而今,整個天下已經沒有一個敢對抗君威的大臣。

看似韓雍很是強勢,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韓雍的強勢,是順而逆之。

也就是說,在大方向大決策,韓雍從來沒有反對皇帝,唯有在執行層面,才敢與朱祁鎮討價還價。

可以說,而今朱祁鎮想要做什麽。就一定能做成的。

這既是朱祁鎮幾十年執掌下來的威望所致,也是朱祁鎮熬死了大批元老重臣。再加上變法之中,各種打擊,以至於百官之中,已經沒有一個人能聚集士林聲望,如李時勉等人規勸陛下。

這樣的情況,如此從好的方面去看,自然是上下一致,提高行政效率。

從不好方面來看,就是獨夫。

再看朱祁鎮執政之中各種政策,士大夫集團已經承受了不少的沖擊。再看皇帝的做法,似乎並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再這樣下去,在很多眼中,朱祁鎮就是民賊。

當然了,平頭百姓從來不是民,士大夫集團才是民。

太子輕輕一嘆,還是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說什麽話是好。而且對曹鼐的心意,也有幾分猜不透,自然是不肯輕易表態。

曹鼐似乎也明白這一點,說道:“當然,陛下之功績天下有目之人,無有不知,老臣的擔心,更多是杞人憂天,老臣也別無他意,只願殿下能為漢宣。”

“如此,則天下必安。”

漢武帝晚年的時候,因為與匈奴持續的戰爭,天下戶口減半,有土崩瓦解之態。

當然了,這個天下戶口減半,並不是這些人都死了,而是這些人都不在官府賬冊之上,也就是朝廷對地方的管控能力在聚集的萎縮。

畢竟,在古代王朝大半力量就在於他能調動多少人力,戶口多少,是一個國家國力的直接象征。

也是漢武帝之後,霍光輔佐昭帝,宣帝才將天下將極其危險的處境之下,挽救過來。

漢宣帝更是西漢中興之主。

曹鼐用漢武來評價朱祁鎮,卻不知道是褒獎還是貶低。

太子這個時辰才說話的,說道:“先生放心,父皇英明神武,必不至於如此。”

即便曹鼐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太子依舊謹慎非常,不肯露出一絲話柄被人抓住。

當然了,曹鼐更是老油條。

有時候,一句話面的意思,在不同的場合自然有不同的變化。

曹鼐頓時會意,說道:“太子所言極是。是老臣憂慮太過了。”隨即曹鼐從懷中掏出一個名冊,遞給了太子說道:“老臣也算空活八十歲,在朝廷之中還是些人脈,而今臣之將死,再留這些也沒有什麽用處,子孫非可托之人,就給殿下添一下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