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之死

朱祁鎮厲喝道:“你笑什麽?”

太子這才止住笑聲,說道:“父皇,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騙我,不,你還在騙你自己。你想想,你是什麽樣的人?你怎麽肯放下權力?你怎麽肯將大權交給我?”

“我從小的時候,您教我的就是如何爭奪權力,保住權力,使用權力。你從來告訴我,權力這東西從來不是讓過來的,是奪過來的,同樣不要相信任何一個政治人物。只相信利益,只有利益本身而已。”

“作為一個皇帝,不應該有私情,大愛天下,不愛一人。”

“這些事情,你都給我做了榜樣?”

“從四歲開始,我就受到最嚴苛的教育,在出京之前,十幾年之內,我都沒有睡過一個懶覺。出京之後,我有一段時間,我最快活,就是在蘭州挖水渠的時候,那時候什麽也不用想,只要做事就行了。一件簡單的事情就行了,其余的什麽也不會考慮,一直到到了廣西,遇見汪妃,我都是很快樂的,也一直是按照你的安排來做的,努力了解民間,了解大明,為將來登基為帝,造福大明做準備。”

“可是啊,我等了二十五年,卻等出一個太孫?卻等到了流放南洋之地,終身不得還鄉。”

“是的,我一開始也相信,你是在磨礪我。”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指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是相信的,但是而今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南洋,兢兢業業,毫無怨言,但是,父皇,你重病半年,幾欲不能臨朝,卻依然百般苛責於我,不許我回京一步,這將大不孝之名冠於我身,又與我那好五弟那麽多好處。一到南京,又剪除我其他羽翼,這手段這步驟,你說你沒有想過要換太子?”

朱祁鎮氣的滿臉通紅,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懷恩說道:“殿下,您誤會陛下了。陛下絕無此意?”

太子冷笑一聲,說道:“這也是你教我的,君心獨運,豈能讓人所知,這老狗,說是你的心腹,但是我知道,帝王只有棋子,沒有心腹,如果有,也不過是貼著心腹之名的棋子而已。此等大事,不到時候,你是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也包括這老狗。”

朱祁鎮說道:“我說我沒有換太子的意思,你是半點不信。”

太子說道:“信,怎麽會不信?只是你只要轉一個念頭,我這太子就沒有了。卻也事實?大丈夫豈能受制於人?而且,是您這位沒有半點人情的父親,與您感情,不如說利益,在我看來,你其實最想做的是讓我死在海外,正好扶持太孫,我那傻兒子還年輕,什麽也不懂,父皇你正好再為兒孫操心幾年。”

“父皇即便是長命百歲,我那兒子,也不到六十歲,是等得起的。”

“或者,再換一個太太孫,也不是不可以的。”

“父皇,你總是有辦法的。”

朱祁鎮聽一句,只覺得好像一柄刀子插進自己的心中,說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嗎?”

太子說道:“父皇覺得是便是,覺得不是便不是,雷霆雨露,皆是陛下之意。”

兩人一時間又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說,太子說的都是假的,朱祁鎮或許還不會這樣失態,正是因為太子說的都是真的。朱祁鎮幾十年皇帝做下來,與權力共生的生活方式,朕即國家,國家即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權力與朱祁鎮相互寄生。

這哪裏是說剝離,就能剝離的。

朱祁鎮雖然覺得,而今退位,對大明天下的長治久安,是有好處的。但是本質上,他卻一直在拖延。從這裏不放心,那個不放心,從這裏不放心,到那個不放心,一處接著一處,一個接著一個。

這是不放心嗎?

不,本質上是對權力的不舍。

而今,朱祁鎮對駕馭大明有些力不從心,這是之前朱祁鎮那種工作狂一般的方式,讓朱祁鎮力不從心。但是並非每一個皇帝都是這樣的。

朱祁鎮如何能磨合出一個,既能減輕自己的工作量,又能讓自己掌控朝廷的工作方式,朱祁鎮會不會又反悔之前的舉動,比如讓太子監國,讓太子在最高權力之中分一杯羹,本來一人獨享的君權,有一個叫做儲君的東西來分享的。

朱祁鎮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都沒有信心。

或許有人可以將權力棄為蔽履。但是這樣的人,大多都是沒有擁有過權力的人。

太子的話,反而說中朱祁鎮很多,他自己都沒有多想的心思。

這就是為什麽朱祁鎮對太子滿意,又不想讓太子回京的原因。

天子是龍,而龍是最頂端的掠視者。一片天空,一個天下,只有一條龍就夠了。決計不能有兩條龍,哪怕是夫妻,父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