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白衣

一杯茶見底,不見渣滓在杯底。

葉撫無由地望了望窗外,輕聲說:“我該回去了。”

李命起身,“我送送先生。”

葉撫搖頭,笑了笑,“不必如此。”

說罷,他站起來,“過些時間,再一起喝茶。”腳步越過,將軟塌踩出一個個凹陷來。

穿好鞋子後,他推門一步邁出,沒入光與影交錯的虛晃之中,定目再看時,便只有清風吹拂艾草的景象了。

話到最終,李命也沒能從葉撫的口中聽到“我答應你”之類的話。雖然,葉撫的態度始終是親和的,但李命到底是不能確切他的心意如何。同這座天下絕大多數人交談時,自己都是一位解惑授人的先生,但面對葉撫,更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才是被解惑的一方。因為,他覺得葉撫根本就沒有任何疑惑,不需要任何人去解答;他覺得葉撫就像是浩瀚之下的驚鴻一筆,留下無限的想象於人,也僅僅局限於想象,無法更深一步地去了解。

李命長望著門外。霧氣已經消散幹凈了,水天的顏色徹底鋪滿,天是微蒙的天,水是墨綠的水,依舊是山水畫的模樣,但他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麽。這般瞧著許久,忽然見到青邏湖那方小湖上飄來一葉竹筏,竹筏上有一人正支著長長的竹竿,一上一下輕悠悠、慢吞吞地劃動著。這一刻,他覺得這意境裏缺少的東西被彌補起來了。那竹筏和劃著竹筏的人如同這意境之中的靈魂,凝聚了所有的精氣神在裏面,將山山水水,水水山山的獨特魅力盡皆散發出來。這意境的圓滿表達在李命的心裏面,便是一種道意的渾然天成。

一道清風灌進他的袖口,撫動衣襟片刻後,停歇下來。

再定睛看去時,赫然發現,劃著竹筏的人正是剛從這小屋離開的先生。

這一刻,李命才意識到,那位模樣年輕的先生早已看出自己道意中的缺憾,以這般獨特的方式替自己彌補了。

……

葉撫從水排上走過來,站在青邏湖湖邊停了停。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座不起眼的小島,眼中流淌過一絲復雜。

剛到這青邏湖,剛走上那水排時,葉撫便發現了李命道意中的缺憾。

李命落在這青邏湖,這一片地方便成了他的一個小道場,所以葉撫能很輕易地發覺到他道意中的缺憾。於整座天下而言,李命無疑是站在山巔,觸及雲層的那一批人之一,但即便如此,他道意中的缺憾也不曾有半點消減,反而是隨著年歲越高,越來越大。

他道意中最大的缺憾便是,沒有知音,沒有明白他心意的人。他自始至終都不願走上孤道這條路,不願同整座天下背離,不願舍棄過往,不願舍棄他所堅持的信念。而他這諸多的不願,無人能懂,或者說無人願意去懂。不是孤道之人,卻走在孤道上,這便是他道意之中的最大缺憾。所以,他瞧見的青邏湖是美麗的,是純凈的,同時也是冷清的,沒有靈魂的。

葉撫劃著竹筏出現在青邏湖的湖上,為他的道意注入了靈魂,因為葉撫懂他的心意。

事實上,葉撫本人並沒有去變出個竹筏專程往青邏湖上一走,他只是將自己的道意化作一縷契合進入到李命的山水意境當中,讓李命去看到那副場景而已。

葉撫的確知悉了李命的心意。他懂得李命的心,所以他是李命的知音。但是,李命從來不是葉撫的知音,也無法去猜測到葉撫的心意。這個知音,不是互通的,是單向的。所以,葉撫為自己這一舉動感到心情復雜。

即便是懂得了李命的心意,葉撫也根本沒有任何必須的理由去做他的知音。這座天下從來沒有一件事,是強迫著葉撫去做的。但到最後,依舊是那樣一個結果,葉撫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這個忽然的做法,想來許久,只能說他覺得李命這個人有著同其他所有修仙者都不一樣的東西,一種萬物像的氣節。這一種氣節觸動了葉撫。

不過,做了便是做了,葉撫不會一股腦地陷進去,把自己給圈住了。結果已經發生,與其糾結在結果之前的過程當中,不如好好考慮結果之後的變化。

至於李命請求的在神秀湖大潮上的事情,葉撫認可了李命,但是沒有明確地答應,因為他有自己的打算。

想著這般事,葉撫輕輕伸手淩空一抓,抓來一道無形無色之氣,沉在手中有一種清爽的感覺。

“便是這個,讓大半個天下著迷嗎?”

葉撫手中抓著的是一縷自然母氣,為萬氣之母,最本初的氣息。世間靈氣、正氣、霸氣……皆為母氣所化。

一般情況下,自然母氣根本無法捕捉,因為自自然母氣接觸這座天下任何事物氣,便意味著其不再是最為本初的狀態了。要在母氣誕生的瞬間,還未從誕生體上脫離的時候,才能捕捉。這種東西作為最為本初的氣息,對萬物生靈是最為裨益的,而且是全方面的裨益。而自然母氣最大的來源便是神秀湖大潮,所以才會牽動大半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