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7

接下來在病房的幾天,陳東禾叫人搬來了小山一般的档案文件,堆在套間會客廳,需要令嘉親自過目。

為了厘清爸爸欠下的債務和債權資產,把每一分錢還在刀刃上,令嘉簡直拿出在劍橋期末考的架勢,不,就算是期末考,也未必需要查找那麽多文獻。

大床海綿墊變狹仄板硬的沙發,搬來的絲綢精棉被一覺醒來總是有三分之二掉在地面。

大小姐脖頸落枕,腰酸背疼,手腿上還被蚊子咬了一堆包。

她每天胡亂綁起頭發,埋頭努力理解那些她從來沒有經過手的東西,腰酸了就躺著或趴下看。

即便令嘉這樣努力,該發生的事情也不可能消失。

隨著寶恒開始執行重整計劃,管理層大換血,公司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按照令炳文清醒時提交的重整計劃草案,令嘉代替他簽署了各式文件,包括股權讓渡協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僅剩百分之三,只保留令父的榮譽董事席位。

繪真的債券轉股權,成為寶恒實際控制者。

他們新投入的資金,將直接用於彌補寶恒過去三年來的虧損與日常經營。

寶恒活下來了,盡管換了新主人。

令嘉抱著文件走出寶恒的大樓時,像是嘔心瀝血終於做完了一件大事。

翻飛的衣袂被夏日滾燙的風吹得作響,她自始至終沒敢回頭看,疾步上車,一口氣跑回令父床前——

病房裏,爸爸仍然閉眼帶呼吸機,安詳躺在床上休息。

令嘉胸口翻湧酸脹,說不上來是委屈還是難受,飽漲得快要溢出來了。

她扔下文件,踩著地毯一步步走近,輕輕挨著床邊蹲下來,把頭貼在父親胸口,感受著滿頭大汗同眼淚以及她跳如擂鼓的心臟融在一起。

“爸爸。公司的事我都替你做完了。”

快清醒過來吧。

過去二十年,父親替她撐了把大傘。

令嘉從未思考過在她完美的人生那些瞧不見的角落,究竟有多少被擋在外的風雨。

清算完的債務和資產資料文件都被重新搬了回去,只給她留下一組冷冰冰的數字。

她今年20歲,負債2.2億,卡上余額100萬。

如果倫敦肯辛頓的公寓能賣個好價錢,那就還剩2億。

放在過去只夠令嘉買兩條裙子的一百萬,現在卻是她所有的生活花銷,連同父親的住院費、醫療護工等其他所有費用一起。

一個禮拜內,銀行會來查封她們家位於S市靜安區的大別墅,在那之前,她得把東西清出來,找個能塞的地方。

……

令嘉恍惚的思緒中一腦門子官司,越攪越稠,越攪越愁。

那些擺件,普通公寓根本放不下,是不是得租個倉庫?

她以後住哪兒呢?

錢該怎麽賺?

取劍橋最會賺錢的商學院畢業生五年後平均年薪,6.1萬英鎊為參考,她畢業後不吃不喝每年能掙53萬人民幣。

十年530萬,算點兒增幅,二十年2000萬。

不多,還完債也就小兩百年的事。

兩百年!

令嘉大汗淋漓從噩夢中驚醒,才發現自己趴在病床邊睡著了。

她昨天熬了夜,這個午覺睡得渾身冷汗頭皮發麻,背上都是黏膩的觸感。

抄了把涼水洗臉,令嘉清醒過來第一反應是:天哪,她竟然連在夢裏都把這道題算對了,就是得還兩百年!

敞開的病房門就在這時被敲響——

“您稍等!”

令嘉在洗手間裏喊,她匆匆放掉水池,擰門出來。

“令嘉?”

女人立在門口試探著喚了一聲,她瞧起來四十來歲,保養得宜,套裙整齊莊美,頸上還系了塊絲巾。

令嘉用幹毛巾把眼睛擦幹凈,頓了兩秒才認出來,“靜和阿姨,您來了。”

院線和影視公司不分家,來人正是和令炳文相識快二十年的老朋友,國內知名制片人孔靜和。她記得小時候女人常到家裏玩,每次都給她帶個小禮物。自令嘉十三歲去了倫敦,兩人就沒見過面了。

孔靜和實際年齡其實和令父一般大,早十年一度差點兒當成令嘉後媽,可後來令父不知考慮到什麽,最終也沒跟她結婚,令嘉知道這事兒之前,兩人就已經分手了。

令父入院一個禮拜後,瞧著醒來的幾率不大,來探病的人就少了。

孔靜和能在這時候出現,令嘉還有點感動。

“你爸怎麽樣了?”

“比前段時間好一些了,上身能動彈,就還是認不出來人。”

陳助在家裏敦促搬家公司打包東西,護工也不在。出於禮貌,她笨手笨腳給女人燒了熱茶,電水壺還把手背給燙出個燎泡,疼到眼淚花汪在眼睛裏,轉身前咯噔一下咽回去才把杯子端到茶幾上。

孔靜和已經看完令父,從病房出來了。

“靜和阿姨您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