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肯德基(第2/4頁)

能不怨嗎?就像鄭明明長大後嘲笑的一樣,她這個當媽的經歷的就是喪偶式婚姻跟喪偶式育兒。什麽時候都指望不上丈夫。

拿女兒十歲生日的事情來說吧,陳鳳霞身體扛不住,鄭國強就不能站出來嗎?哪怕是給女兒下一碗生日面,臥上一個荷包蛋,也不至於讓女兒記恨一輩子。

說到底,不過是他沒心,她自己也沒把這事當成多大的事。

反正孩子小,以後再說吧。

以後也沒有以後,鄭明明二十歲生日,其實是十九歲。當日她正高三下學期,準備高考。

陳鳳霞想著不能耽誤孩子學習,就等到了鄭明明考上大學,在升學宴上加了只蛋糕,一塊兒辦了。

鄭明明當日沒反應,多年以後跟她吵架後才翻出來冷笑:“我不配過生日,我不配讓你們多花一分錢,我賤!”

陳鳳霞記得自己當時被女兒氣哭了,她氣惱女兒怎麽那麽不懂事。家裏條件困難,為著她即將要去讀大學的費用,自己跟丈夫都愁白了頭。

什麽助學貸款,找記者尋求社會幫助這些,他們統統不知道。沒有人跟他們提過這些,誰會和農民工講什麽政策。

窮人的窮,就是一堵無形的墻,連外頭的信息也一並屏蔽了。

三十歲的鄭明明卻完全不體諒父母的不容易,因為她記得弟弟的十歲生日是在飯店裏辦的,還來了好幾個玩的好的同學。

對了,說到了三十歲,那是長大成.人後鄭明明跟父母鬧得最兇的一回。

導火索是買房。

那時候鄭驍大學快要畢業,他們家在城裏還沒房。陳鳳霞跟丈夫當然知道必須得早點買房。房價就跟坐火箭似的往上飆,越不買越買不起。

他們搜刮了全部家底,連老家的樓房都賣了,也只湊出了五十來萬,想給小兒子湊個首付。可即便他們看的房子已經偏的沒邊,首付最少也得近七十萬。

這十幾萬的缺口,兩口子實在沒轍,只好找鄭明明開口。

那時候,讀完博士的鄭明明已經被大學聘為了副教授,卻一口拒絕為弟弟買房掏錢,並且反問:“我畢業的時候,你們怎麽沒擔心過我在城裏沒房要怎麽過?”

她不僅不掏錢,反而直接報團出國旅遊。

陳鳳霞知道這叫報復性消費,因為這個大女兒平日節儉的一年到頭新衣服都沒幾件,也不知道什麽口紅色。

她委屈極了,她不是不關心女兒,可是女兒大學不是有職工宿舍嗎?連水電費都不用出,她當然得先管沒著落的兒子。

畢竟不管手機推送的新聞怎麽吹噓,現實的婚戀市場就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受歡迎,沒房的男人沒人問津。

母女倆都鬧成了那樣,鄭明明三十歲的生日宴自然也就沒了下文。

況且,姑娘到了三十歲還沒出門,還大張旗鼓辦什麽生日宴啊,生怕旁人不嚼舌根說她嫁不出去嗎?

陳鳳霞想到了三十三歲的女兒還單身一人,連個對象的影子都見不著;一時間擔心她會孤獨終老,一個人死在家裏頭都沒人知道,一時間在看三十三歲的自己連個夏天能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又覺得女兒將來起碼在這個節點過的要比自己好。

大白雞奇奇的生日歌終於唱完了,小姑娘周奇奇也許願吹滅了蠟燭。

陳鳳霞看著滿臉羨慕的女兒,沒能扛住沖動,下意識脫口而出:“等你過生日,媽也給在肯德基過。”

“真的?”鄭明明的臉像被點亮的燈泡,瞬間明亮卻又迅速暗淡,“我過過生日了。”

陳鳳霞心被揪了下,臉上還保持著笑容:“那不算,等你十歲正日子,再過正經生日。”

肯德基裏的生日宴其樂融融,吹滅蠟燭切蛋糕是最後的步驟。

大概是家境優渥,他們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又基本上都是獨生子女,蛋糕對他們而言完全不是什麽稀罕物。小家夥們吃了沒兩口,就開始拿著奶油蛋糕嬉笑打鬧,香噴噴的蛋糕滾到了地上,白花花的奶油沾到了臉上頭發上。

也許是經歷過鬧饑荒餓得兩眼發黑的年代,又是地裏刨食的農民出身,一直到重生前,陳鳳霞看到旁人糟蹋食物都心疼。

要玩的話,拿什麽玩不好,為什麽非得糟蹋糧食。

中央搞光盤行動的時候,她跟丈夫就說領導不愧是到農村下放過的知青,曉得糧食是好東西,不能瞎糟蹋。

現在,陳鳳霞看著一群孩子將蛋糕、漢堡還有薯條這些真普通人家孩子逢年過節都未必能吃上的奢侈品掃了一地,旁邊的家長們不僅不阻止,還在笑的時候;仍然心跟針紮了似的,渾身不自在。

只是她沒立場站出來說話,人家是花了錢進肯德基消費呢,她算什麽,蹭地方蹭空調的盲流。

他們這些農民工,可不就是現在城裏到處攆的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