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幺蛾子

天擦黑的時候,鄭國強從老家安莊回來,臉上有些發灰。

陳鳳霞看他呆呆的,一邊招呼女兒給丈夫倒杯水過來,一邊奇怪:“怎麽了?不讓你遷戶口?”

那老家管的也未免太寬了吧,他們接收手續都是全的。

鄭國強搖搖頭,意興闌珊:“跟政府沒關系。”

他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地方政府還舍不得他遷走。

陳鳳霞了然,不是公家就是私人了。她不著急,反正他要開口的,不然事情定不下來。

果不其然,鄭國強喝了口水就欲言又止地看著她,還招呼鄭明明自己拿鍋巴吃,帶弟弟到後面看會兒花,那邊的花開的挺好。

“紫薇花,那是紫薇花。”鄭明明認真地強調。

鄭國強愣了下,露出了笑模樣:“嗯,還是我們明明聰明。去吧,今天剛炕的鍋巴。”

大女兒帶著小兒子走開了,鄭國強才小心翼翼地看妻子,滿臉難以啟齒的模樣:“那個,鳳霞啊,我們再拿點兒稻米給我媽,你看還行啊。”

陳鳳霞一愣,下意識地反對:“今年的不是給過了嗎?三百斤稻子,一百斤菜籽,過年的時候就給了。”

農村奉養老人米油都是有定數的。三百斤稻子差不多碾兩百一十斤大米,一百斤菜籽也有三四十斤油。

鄭國強母親一人寡居,這些怎麽著也夠吃了。她又不像一般人一樣還養個雞鴨什麽的。

再說,鄭國強哥哥家給的也是同樣的數,老太婆又不是大胃王,這麽多根本吃不完,還不曉得便宜誰呢。

要陳鳳霞講,她這個婆婆真是舒服了一生一世。一輩子都沒下過田,丈夫生前單位每個月打給她的撫恤金讓她魚肉蛋奶就沒斷過。

怎麽好不端端的,今年才過了一半,她又要稻米了?

鄭國強臉上全是難堪,真是張不開嘴,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我媽,我媽講今天的稻子就給了一百五十斤,還差一百五十斤沒給。”

陳鳳霞正端著杯子喝水呢,聞聲手一抖,杯子差點兒砸地上。

她聲音都劈了:“什麽?少了她一百五十斤稻子?”

開什麽玩笑啊,就鄭國強這個老娘,少她一斤稻子,她都能掀翻天!

“我就講等兩天,等我舅舅過來當見證再稱給她。”鄭國強說不出的後悔。

今年過年的時候,他們兩口子急著回江海,就沒跟往年一樣請舅舅當見證,直接把稻子稱給他媽了事。

結果現在好了,她不認賬了。

鄭國強這話一出來,陳鳳霞就火冒三丈:“倒成了我的錯了?天底下我就沒見過這樣當媽的。人家老人都是貼小輩,她倒好了,一把年紀活到狗肚子裏頭去了,凈不幹人事。

哼!你家老大當初搞公社的皮鞋廠,不曉得撈了多少錢。你倒是連錢影子都沒見到。

現在,你媽還想方設法地貼老大家的,什麽奶粉巧克力,老大家的兒子斷過嗎?可憐我家明明跟小驍,連他們奶奶一顆雞蛋都沒吃過。”

她越說火越大,感覺這日子真是沒辦法過下去了。

鄭國強頭大如鬥。

妻子說的這些事難道他就不知道嗎?知道,正因為知道又解決不了,所以他更加不願意妻子提起。

說了又有什麽意思?除了添堵還是添堵。

陳鳳霞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當初我養了明明,月子裏頭尿布都是我自己洗。除了我媽拎雞蛋跟紅糖過來給我補身體,你們鄭家哪個問過我死活?你媽連頓飯都不肯燒給我吃。

你嫂嫂講的是什麽話?生個丫頭還這麽金貴!

噢,丫頭不是人,她們自己就不是女的?我生了女兒就沒臉了?

好,我再生,我養了小驍,你媽伸過頭影子嗎?但凡她有個當奶奶的樣子,幫忙照應一天,我們也不至於過成現在這樣!

也是,你這個兒子在她眼中就等於沒有。除了要米要油的時候,她正眼看過你沒有?現在孫子孫女兒更加不當回事唻。”

“好了!”鄭國強突然間勃然大怒,“你夠了嗎?我不是東西行了吧,我不是東西!”

他眼睛猩紅,脖子上青筋都鼓了出來,倒嚇得陳鳳霞一驚。

想起來了,對,這是丈夫的逆鱗。

他是遺腹子,老家的說法就是這樣的小孩不吉利,是他克死了他爸爸。

得虧年代不同,六十年代講究破除封建迷信,不然鄭國強小時候大概就叫村裏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可即便嘴上不講,婆婆心中的疙疙瘩瘩估計也少不了,所以一直對這個小兒子冷冷淡淡的。

陳鳳霞看著惱羞成怒的丈夫,忽而想到自己其實在娘家也沒什麽地位,永遠排在弟弟後面。

不知怎麽的,她猛然心酸,伸手抱住了丈夫:“他們不待見我們就隨他們去吧。我們才是一家人,我心疼你,你心疼我,我們心疼自明明跟小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