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色深沉, 客人坐著來時的馬車離去。

馬車上的燈照亮了前面的一小段道路,光線隨著馬車顛簸而搖晃閃爍,馬車周圍被黑暗包裹著, 夜晚的一縷清風穿過窗縫, 帶來一絲絲夾雜幽暗花香的涼意。

是羅勒斯的香氣。

這時節是羅勒斯最後的盛開期, 花朵盡數轉為幾近深紫的濃艷色彩, 沉甸甸地墜在枝頭, 大片大片的花鋪疊如同絲絨的厚毯,即使被風吹拂開花瓣,也不會像是剛開放時那般隨風而動, 如海上波浪般起伏。

而如果在夜色中看去,那大片花田便是純然的黑色,馬車上昏黃的燈光頃刻被其吞噬。

路西恩寫給伊西的信裏可是半點沒說謊,夜晚的羅勒斯花田仿如土地驟然下陷而形成的無底深淵, 叫人無端生出戰栗恐懼之感。

“……真是的, 維爾維德公爵已經窮到連盞燈都舍不得裝了嗎?”馬車裏有人忍不住自言自語地抱怨, 放下隨手聊起的車窗簾布,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雞皮疙瘩。

而被抱怨的維爾維德公爵閣下正站在二樓的書房窗口目送著客人的馬車遠去,那些黯淡的燈光一個個消失在路的盡頭,被夜色所吞噬殆盡了似的。

“唉……”路西恩嘆了口氣, 又扯了扯緊繃的領口。

原本裝飾在領口的繁復領巾配飾都已經被安娜摘了下來, 領口也體貼地松開了幾顆扣子,漿洗過的領子固然筆挺板正,卻算不上舒服,即使沒有扣子固定也硬邦邦地維持著形狀。

舒適的室內服很快被送到了書房, 安娜熟門熟路地換下了路西恩的禮服, 路西恩張開手配合著擡起放下, 眼神放空盯著墻上的裝飾畫。

“不怎麽好啊。”他小聲嘟囔著,“這樣下去可能就要正面沖突了。”

安娜低著頭整理路西恩的衣服,眼觀鼻鼻觀心,儼然把耳朵忘在了書房門外,根本聽不見路西恩在說什麽的模樣。

今天的晚宴並沒有達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愉快結局——這完全在路西恩的預料之內,畢竟人口和土地是莊園主不可觸碰的命脈,哪怕這些東西實際賺到手的遠不如其他產業,對他們而言也遠比什麽建工廠做生意重要。

所以即便勞倫斯舌燦蓮花說破天去,也不可能改變土地本位制下那些貴族老爺們的根本價值觀。

宴會過程還勉強能算是和諧,沒有敲盤子砸碗掀桌子地撕破臉,就是到了後面從講道理變成了不怎麽讓人愉快的人身攻擊,逼得路西恩拍了桌子損失一個酒杯,大家最後才坐在一起吃完了飯。

但是從結果來說……

跟路西恩寫請柬時就預測到了的差不太多,大家宴會上也就只是把話說清楚到不能再清楚,利益關系掰扯得明明白白算得清清楚楚,可沒有人承諾宴會上誰能說服誰,硬是要說最終結論的話,只能用“不歡而散”來形容了。

意見上達不成一致,路西恩又要繼續推進建造城市的項目,可以預見未來會遭受到來自莊園主們的巨大阻力——建造城市的工匠和勞動力會變得很難征召到位,建築材料以及貨物的運輸道路會被阻塞,背後有莊園主勢力的商會更是基本不會答應進駐城市。

這樣路西恩就要考慮外部招商和其他擴容城市人口的渠道保證城市能運作起來,必然不能像他心裏的最佳預案那般,讓維爾維德本地的農村富余勞動力受城市發展吸引,自動向城市進行遷移,成為第一批城市人口。

到時候視莊園主那邊限制人口移動的手段,路西恩會通過郡政府推行相應的城市人口優惠政策,最糟糕的情況下可能得使用【城市的空氣令人自由】這一武器,那他得從現在開始給帝都那邊寫信鋪墊打預防針,不然不只是維爾維德本地,極有可能整個國家對這個政策的反彈都會非常嚴重……

啊,路西恩只是想一想工作量,就已經開始腦殼發疼了。

可以的話他還是想避免跟本地貴族產生正面沖突,倒不是因為他本性軟弱或者如何如何,純粹只是熊孩子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適可而止,玩瘋了是帶著他一塊刹不住車。

雖然說熊孩子沖鋒他善後也是從上輩子延續到現在的共生策略了,但弄死一個執政官的影響比較小,場面搞得太大路西恩之後還得花力氣扶植其他人來保證勢力平衡,應付帝都那邊貴族議會的審查決議,現在用的人設也得調整更換到更合適頻段。

總之就是很麻煩。

路西恩嘀嘀咕咕抱怨著貴族老爺們凈給他找事,害得他工作量加大可能都沒時間給自家娃娃寫信了的時候,安娜已經安安靜靜地給他換好了柔軟舒適的室內服,又把路西恩編起來紮好的頭發散開梳理,心裏盤算著路西恩哪一天的行程安排比較空閑,她安排個理發師來給路西恩剪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