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長生

刺青的痛楚綿長,並非一時半會能夠消退。

睫毛沾了汗水,又濕又重。

他蹙著眉,看銅鏡之中,幽藍花朵沿著尾椎盛放,旁側是兩個微凹的腰窩,像墜在花間的蜜果。

魔尊的手握著他腰,令他回首,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肩頸。

“仙長,喜歡我給你留的花麽?”

他疲倦已極,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枕靠著魔尊胸膛,低啞道:“這是什麽花。”

“長生花。”

他道:“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花。”

魔尊低啞笑了聲,道:“你當然不曾見過。這是我從那些‘記憶’裏,找到最美的花。”他一怔。

與魔尊相處這許多年,他知道對方所說的“記憶”是怎麽回事。

魔尊的來歷一直是個謎。

他仿佛橫空出世,一出世便以無可匹敵之勢掌控魔門,將數百年未有人能夠成功修煉的九轉天魔體修至大乘。

世人對魔尊既懼又畏,沒有人敢向魔尊開口詢問疑惑。

只有他知。

魔尊來自魔淵。

這是魔尊親口告訴他的事情。

魔尊說自己誕生於魔淵,是從魔淵裏爬出來的怪物。

魔淵之下,沉積了人世間無數黑暗汙濁,以及怨魂惡念,還有無數邪物。它們互相吞噬廝殺,爭奪“活”的權利。

為了“活”,魔尊吸收了無數怨魂邪物,與此同時吸收的,還有冤魂邪物之中殘存的記憶。

魔尊曾經開玩笑似地告訴他,自己生而為魔,是天生的怪物,問他怕不怕。

但他只覺得,對方能夠在那樣多惡念和記憶之中保留本我意識,而非成為一個喪失理智的怪物,本身已是奇跡。

雖然魔尊並未明說,但他也猜到,那些怨魂邪物的記憶中充斥的應當都是混亂與殺戮,能夠使一個正常的魂魄陷入瘋狂。

每每月圓之夜,魔尊的失控也都昭示著這些。

可是而今魔尊卻說,他在那些血腥混亂的記憶之中,為他尋到了一朵最美的花。

他覺得耳尖有些燙,扭過頭,不再看那朵艷麗得驚人的花。

魔尊卻不依不饒道:“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能送你這樣的花。仙長,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

他方才被折騰得厲害,抿了抿唇,沒有回答魔尊的問題,低聲道:“你怎知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送我這樣的花。”

“因為這花是我在一個古老鬼魂的記憶裏所見,早在萬載前便已滅絕,世上再沒有誰能摘下送你。而如我這樣送……”魔尊指尖在他腰窩上撓了撓,“這世上還有誰能像我這樣靠近你?如果有……”

他說著,低啞聲音忽然透出一點戾氣,“若有人敢碰你一下,本尊定會教他永世不得超生。”

魔尊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他身子被浸泡過多年藥浴,知覺敏銳得厲害,腰窩實在經不得撓,魔尊帶著戾氣的聲音又飄進耳畔,不禁輕輕一顫。

魔尊似乎感覺到什麽,緩和了聲音,道:“好了,先不說這些。仙長,快告訴我,花好看麽?”

他沉默了一下,終是輕聲道:“好看。”

頓了頓,他聲音變得更低,“只是,你說這朵花是留給我的,要我永遠記住你,可你為什麽要刺在這個地方……我平日,看不到。”

烙印背脊上的刺青,只有除去衣物,刻意對著銅鏡轉身,才可見到。

既然要他永遠記住他,為何不刻在更顯眼的地方。

……讓他時時刻刻,都能看見。

魔尊聽明白了他意思,忽然伸手抱緊他,低低笑了起來,笑得胸膛起伏不停。

可他卻不明白魔尊為何忽然這樣高興。

過了許久,魔尊笑聲漸息,擁著他的力度卻沒有減輕,聲音沙啞在他耳邊道:“仙長,你是在埋怨我嗎?”

聞言,他不自在地撇過頭。

耳尖卻燙得更厲害了。

魔尊道:“其實我一開始,我也想把花刺在更顯眼的地方。譬如脖頸,譬如鎖骨……譬如心口。”他炙熱的大手一寸一寸存摸過那些地方,惹起他一陣戰栗,又道,“可我舍不得。”

“我想要仙長永遠都記住我,可我想到你以後一看見花便會想起我,又覺心疼。思來想去,便決定將刺青烙印在我一個人能夠看見的地方。而你,以後想要看見的時候,便可以看見……”

魔尊指尖輕撫著那朵花的花瓣,頓了頓,接著道:“……而不想看見的時候,便可以不見。”

聽罷,他指尖驀然一顫,忽然開口。“我不想看到花,我只想看著你。”

這回輪到魔尊沉默了。

“仙長,”許久,魔尊才開口,聲音沙啞,“這世上,所有人終歸都是會離開的,不過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他不說話了。

魔尊卻抱緊了他,換了話題,“說起來,我方才用來為你刺青的材料,是太古幽雲髓。這東西我可是尋了許久才終於找到,只要染上,便永不褪色。而且我聽聞,血液流動得越快,上面的顏色便會越鮮艷……也不知是真是假。”